桌上的手机突然亮起来,显示收到了新消息。
夏明桥专心写完最后一道题才去看,发送人是许闰檐。
[夏明桥,明天能抽出一点时间给我吗?我有话跟你说。]
夏明桥回复:[好。]
他和许闰檐的交集基本都源自符琢。借阅的各科笔记,符琢费心讲解也听不懂的难题,体育课一起打乒乓球,课间操偶尔同行……假如没有符琢,两人不过是普通的点头之交,相处时说的话不会超过三句,超过的话题也与符琢有关。
安静,温和,距离感,这是夏明桥对许闰檐的初印象。这种距离感不同于赵麒泽。
赵麒泽的似有若无,难以捉摸,不慎触碰到警戒线才发觉自己从来没真正靠近过他。而许闰檐,自始至终都设有一道屏障,提醒其他人保持距离。
不过,这个“其他人”并不包括符琢。
符琢乐观开朗,交了很多朋友,但称得上形影不离的朋友只有许闰檐一个,他们好像做什么都要一起。
夏明桥猜不到许闰檐单独找自己聊天的原因。
他们约在图书馆的独立自习室里见面,室内有空调,很暖和。
许闰檐倒了两杯热水,问夏明桥要茶包还是咖啡。
夏明桥说:“我喝白水就好。”
许闰檐给自己泡了红茶,蜂蜜味的甜香弥漫开来,舒缓他紧绷的神经,“你知道星星打算在国内读大学的事吗?”
夏明桥疑惑,“星星?”
许闰檐笑了笑,“符琢的小名。抱歉,平时这么叫习惯了。”
“没关系。”夏明桥回答上一个问题,“他的留学申请貌似不太顺利,可能是有点挫败,一时气话而已。”
“他这么跟你说的吗?”
“我猜的。”
许闰檐轻笑,水墨画似的眉眼走势柔和,却透着锋利的冷,“他已经顺利接到了提前录取的通知,只要回复确认,明年秋季就可以入学。”
夏明桥一怔。
“高二前的暑假,符琢参加国际建筑模型比赛,回来后决定要去美国读大学,时间比较紧,他为此做了很多努力。”许闰檐揉搓着冰凉的手指,视线落在窗外金灿灿的银杏树上,又收回来看着夏明桥的眼睛。
这双疲惫无神的眼睛,看谁都是一个样,符琢也不例外。
“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
符琢兀自做了决定,连他也隐瞒,如果不是符叔叔来找他帮忙打探缘由,不知要瞒他到什么时候。
性取向也是,藏那么深。明明身边的好友都不介意这个。
“先别告诉京昀他们啊,我怕他们唠叨我。”秘密暴露的符琢满脸通红,透亮的眼睛里全是对未来的期许,“我打算等考上大学就正式追求他,虽然……我不确定他能不能接受同性恋,但怎么说也要试一试。我去美国读书的话,时差和距离都是问题,手机联络哪比得上陪在身边啊,他要是被别人近水楼台,我得哭晕过去。”
“我知道我任性,感情用事,可我真的很喜欢他。阿檐,我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即便到头来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也不后悔。”
爱情容易让人丧失理性,尤其是在情窦初开的年纪。许闰檐自己也做过许多傻事,若真论起来,他没资格指责符琢什么。
“我之前问过你,如果你毕业后计划留在国外工作,但你的另一半想要回国发展,你会坚持自己的志向,还是选择陪她回国。你还记得当时的答案吗?”
“你说,这个命题漏洞百出,缺乏很多必要条件,譬如这个所谓的志向的优劣,两个人之间感情的深浅。”许闰檐无奈一笑。
当时符琢沉迷辩论赛,堪称走火入魔,在他面前表演了一场慷慨激昂的精分辩论,最后总结道:“综上,符琢方认为,相爱可抵万难,纵使各奔前程,亦能忠贞不渝,江海同归。”
许闰檐根据他的答案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回想只觉得讽刺,“可现在,你竟然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结果放弃大好前程。”
符琢不好意思地笑,“人的观念会随着成长经历不断发生改变的嘛。而且我也没有放弃,我就是稍微绕个路。”
“你说你不在乎结果的好坏,那你有想过如果这件事情被夏明桥知道了,他会觉得自己耽误了你,而为此感到愧疚吗?”
“所以你一定要帮我保密。阿檐,拜托拜托。”
说什么都没用,许闰檐劝不动他,只能来找夏明桥。
在他看来,夏明桥像一个已经过时了的邮箱,里面塞满了杂乱的信件,没有一封属于他自己。缺乏七情六欲,只能依靠观察和模仿来立身行事,这样的一具空壳,能学会怎么去回应别人的真心吗?
符琢为他做的一切,根本不值得。
许闰檐轻声问:“夏明桥,你觉得同性恋恶心吗?”
“同性恋……”夏明桥重复这三个字,面露疑惑:“是什么?”
“就是同性之间谈恋爱,譬如我……和符琢。”
“你们在谈恋爱吗?我不觉得恶心,我会祝你们幸福。”
“不,我们只是朋友。”符琢会恨我的,许闰檐心想。即便如此,他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符琢在这个人身上葬送坦途,“因为他喜欢的人是你。”
“夏明桥,他不去美国读书,是因为你。”
夏明桥怔怔地坐着,周围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嘈杂的声音如洪水一般灌进耳朵里,很吵。
“如果不是有了你,我和晓燕也不会吵架,她也不会死,是你害死了她。”
“老太婆一把年纪还要冒雨上山挖药材,就是为了多挣点钱养你,供你读书。”
“我这么辛苦是为了谁?我的人生变成这样是谁的错?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爸爸,为什么卖掉小黑?”
“因为你。”
祸害,索命鬼,你为什么不去死,你妈那一跤怎么就没给你摔死,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就考这点分你对得起谁,就知道哭,没用的东西。好好跪着,敢起来老子打断你的腿。因为你不听话,我才动手的,犯错就要挨打。因为你要上学,我才会到处去借钱。妈妈因为你哭得眼睛发炎、整夜整夜睡不好觉去医院的事你知道吗?他不去美国,是因为你。
“我知道了。”夏明桥神色平静,把控制不住发抖的手缩进衣袖里,“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谢谢。”
他的脸庞一瞬间苍白到泛着青灰色,许闰檐知道他身体不太好,关切道:“你……你没事吧?喝点水。”
“我没事,谢谢。”
校园里的银桂还挂着几枝残花,淡淡的香气弥散在空气中,寒风轻拂,脆弱的花簇簌簌掉落。
符琢是从自习室过来的,把新灌的热水袋塞给夏明桥,掌心暖热,“你冷不冷啊?我们要不去图书馆吧。”
夏明桥说:“我不冷,你呢?”
“我也不冷。”符琢在他身边坐下,想着天气冷,便顺理成章地紧挨着,羽绒服挤在一起,“你今天不回家吗?我们中午一起去吃火锅怎么样?”
周末,天气阴沉,大雪之后气温似乎又降了些,学生们很少在室外活动。银桂广场安静空荡,只见风追着落叶跑。
“要回的。”夏明桥说,“火锅改天再吃。”
“好吧。你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