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明桥用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迟疑几秒,又贴了一下脸颊,表情严肃,“很烫,你是不是发烧了?头晕吗?”
“我。”符琢的目光追逐着他的指尖,渴望再一次触碰,脑袋晕晕乎乎,“好像……”
好像无可救药了。
符琢在念初中的时候就对自己的性取向有所察觉。
每当同龄男生兴致勃勃地谈论学校里哪些女孩子漂亮、对其外貌评头论足的时候,他却完全不感兴趣,对他们口中的校花班花也没什么印象。而当提起男生时,印象总是更深刻一些,关注点也跟别人不太一样。倒也算不上喜欢,只是注意力会更多的放在男生身上。
在意识到自己的异常之后,符琢查阅相关的资料,逐步明确了自己喜欢同性这一事实。
他还了解到同性恋群体在社会上的处境,所以决定刻意隐藏自己的取向,暂时不让任何人知晓。
符琢没爱慕过什么人,不知道这份感情原来如此汹涌澎湃,被对方的一切牵扯着神经,让他变得不像自己。
渴望独处,渴望交流,渴望触碰,渴望更亲密的关系。
但是夏明桥只把他当朋友,符琢在他眼里看不到半点异样的情愫。夏明桥就像一片冰冷深邃的湖,任他这团火再怎么热烈,过度接近也只能熄灭。
“你最近怎么魂不守舍的?”许闰檐觉得奇怪,随口开个玩笑,“谈恋爱了?”
符琢身体一僵,飞快地否认:“没有!”
此地无银三百两。许闰檐敛了笑,默不作声地盯他。
符琢偷瞄一眼,又偷瞄一眼,终是顶不住压力,老实交代:“有个……喜欢的人。”
许闰檐收回视线,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你该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藏得住什么。”
最喜欢的牛肉面突然变得寡淡无味,他舀了两勺辣椒加进去,语气淡然到有些僵硬,“什么时候的事?”
符琢看着他变得红彤彤的面汤,眼神呆滞:“你不是不能吃辣吗?放辣椒干嘛?还放这么多。”
“换换口味。”许闰檐低头吃一口面,被辣油呛到,偏过头咳嗽起来。
符琢赶紧给他递纸巾,“快吐出来吐出来。”
“你换口味也得讲究循序渐进吧,一下子上升到这么高难度,该说你傻还是说你勇敢。”他把垃圾桶放到许闰檐脚边,轻拍着他的背,又拧开一瓶椰汁,“喝点水。”
许闰檐脸庞充血,眼泪都咳出来了,鼻腔和咽喉火辣辣的刺痛,难受又狼狈。他小口喝着椰汁,看符琢皱着眉毛一脸担忧,情绪不受控制,自嘲地牵起嘴角:“已经能想象到你谈恋爱后会把对方宠成什么样了。”
“快别开我玩笑了,八字还没一撇呢。”符琢连忙抑制住自己恬不知耻的妄想,“我去换碗面给你,要吃什么?”
“牛肉面。”
“不是说要换口味?怎么还吃牛肉面。”
“算了,还是最喜欢这个。”
许闰檐觉得自己也该照照镜子,明明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却还是那么失态。
十月份气温渐落,学生们陆续穿上秋装。教学楼、食堂、宿舍三点一线,起早贪黑的生活循环往复,夏明桥的身体抵抗力差,周三早上去教室的途中淋了一点雨,中午就感觉头昏脑涨,吃饭没什么胃口,课堂上也难以集中注意力。
“可能是感冒了。”夏宛澄一眼发现异常,当即准备带他去医院。
“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健康的事都是大事,我不放心。”
夏明桥放弃争辩,随她去医院就诊,医生开了一些清热解毒的药物,让他暂且停一停正在喝的中药。
夏宛澄还想帮他请假回家休息,意料之中被夏明桥拒绝。她深知夏明桥在学习上向来半步不肯退让,便只得叮嘱他按时吃药,晚上早点休息。
但夏明桥阳奉阴违,每天学习到深更半夜才睡,第二天又起得很早,睡眠严重不足,白天犯困就掐自己的胳膊和大腿,力道不知轻重,洗澡时发现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完全不把身体健康当回事。
赵麒泽最近心情不畅快,可能是看见他就烦,晚上也不在宿舍里睡觉,两人已经连续一周只在吃饭的时候见面。
见面也无话可说,互相沉默着走完过场,在食堂门口分道扬镳。
现在夏明桥生病,赵麒泽才不得已回宿舍里住,在楼下碰到前来探望病患的符琢,瞥一眼他手里的花束,心想这人脑回路真清奇,大晚上送花,被他看到还诡异的脸红,搞得像是要去求爱。
赵麒泽打开宿舍门,不冷不热地问一句:“进去坐会儿?”
符琢摇头:“这么晚就不打扰了,你帮我叫小桥出来一下,谢谢。”
夏明桥坐在书桌前学习,看样子却是在发呆,许久都没眨一下眼睛。
“有人找你。”赵麒泽说。
夏明桥反应迟钝,缓慢地抬起头看他,苍白的脸色配上呆滞的眼神,仿佛命不久矣。
状态也太差了。赵麒泽皱眉,微微提高音量,“符琢找你。”
“哦,好。”夏明桥终于接收到信息,站起来往外走,脚步拖沓,背影摇摇晃晃。
这样子哪还学得进去,根本就是无用功,赵麒泽过去帮他收拾书桌,目光被摊在卷子上方的笔记本吸引。
10月11日(周五)
早饭:35(z),中药:120,午饭:50,晚餐:未知(计100),感冒药:84.5,矿泉水:5,纸巾:36(未拆封),衣服……
夏明桥写的字很丑,结构歪斜,横向间距特别拥挤,笔画都快要首尾相接,上下端又古怪的平直,整体看上去就像一块用料十足的阿胶糕,多看一秒都觉得眼疼。
这个本子上写的内容却让赵麒泽忍不住看了一页又一页,越看越怒不可遏,翻页太粗鲁甚至撕坏了一个角。
而当夏明桥拿着花和礼物回来,面对的就是一个怒火攻心、理智即将化为灰烬的赵麒泽:“你有问符琢价钱吗?”
夏明桥听不懂,“什么?”
一本浅灰色封面的劣质笔记本被暴力地甩过来,精准砸在他脚边。夏明桥愣了愣,昏沉的脑袋清醒了几分。
他把花和礼物放在鞋柜上,弯腰捡起笔记本,仔细地抚平皱痕,将裂口归位。这是他用了四年的账本,平时记完账都会小心收好,今天身体不舒服,竟然迟钝得忘了长久坚持的习惯。
赵麒泽有时为了让他早点休息,会趁他离开座位的空隙帮他收拾桌面,然后好整以暇地倚着书桌发号施令。
“夏明桥,你是不是有病?”赵麒泽脸色铁青,“连一个鸡蛋、一瓶水你都要记,算这么清楚,是打算以后一笔一笔的还债吗?有这个时间和精力还不如多背几个英语单词,神经病。”
夏明桥沉默不语。
“说话!别装哑巴!”
“是。”夏明桥有点头晕,挪了几步倚着墙站稳。事到如今已没有遮掩的必要,他坦然承认,“我是得还。”
“还?你还得起吗?”赵麒泽讥诮,笑他的愚蠢,笑他不自量力:“你的学费,医药费,日常的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最好,两个月的花销估计你这辈子都还不起。”
夏明桥直视他,眼神依旧平静:“我会还给你们,一分都不会少,你放心。”
这双死人一样的眼睛从来没有这么可恨过,赵麒泽气得发抖,字字句句咬牙切齿:“一分都不会少……好,好!你有骨气。物质上的东西你还得起,那真心实意为你付出的情感呢?爸妈到处求医治你的耳朵,心疼你晕机陪你坐十几个小时的高铁。妈妈每天风雨无阻给你送药、送饭,无时无刻不想着你,煞费苦心迎合你的喜好,她瘦了那么多你有注意到吗?头发白了那么多你有看到吗?她因为你哭得眼睛发炎、整夜整夜睡不好觉去医院的事你知道吗?你关心过她吗?这些东西你算得清楚吗?你的心比石头还硬,一张棺材脸只会假笑着说一些虚伪的话,你拿什么还?”
你们,我,你爸妈,叔叔阿姨,界限分的那么清楚,夏明桥从来没把自己当成这个家庭的一员,明明他才是血脉相连的亲生子。
“我会想办法的。”夏明桥低低咳嗽两声。
这副顽固不化的样子把赵麒泽气个半死,“你!”
他不太会骂人,从小到大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对面却是一块千年寒冰,任他再怎么焚烧也毫发无损。
赵麒泽咬着牙深呼吸,把不争气的眼泪憋回去,“我刚才有句话说错了,你根本就没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