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赵麒泽回了家。
他这两天应该没休息好,神色疲惫,黑眼圈明显,说话也有气无力,“爸妈呢?”
温瑾让他来沙发上坐,倒鲜榨果汁给他喝,“和小桥去医院拿体检报告了。”
赵麒泽抿唇,有点不高兴的样子,小声嘀咕:“用得着两个人都去吗。”
温瑾坐在他身边,柔声说:“小桥你也见过了,那么瘦,皮包骨头,脸色也差,身体可能不大好。他这些年过得辛苦,好不容易才回到家里来,你爸爸妈妈很心疼他,觉得亏欠他许多,什么都想补给他。”
“小泽,奶奶知道你心里不安稳。”温瑾把他的手捧在手心里,一下一下轻拍着手背,“让你难受真的很抱歉,但接下来这段时间爸爸妈妈对你的关注程度肯定会减少,你感到不适应也是理所应当,但不要胡思乱想。你只需记住,家里人依然像以前一样爱你,唯独这一点,绝对不会有任何改变。”
“没有人会勉强你马上就接纳小桥,跟他成为亲密无间的好兄弟,但我们终究是一家人,我还是希望你能试着去和他好好相处,可以吗?”
赵麒泽歪头靠在她肩上,眼帘低垂辨不清神色,小声回应:“嗯。”
祖孙俩轻声说着话,赵麒泽被哄得高兴起来,总算有了笑脸,说想吃奶奶做的清补凉。
温瑾笑着答应,让他先去睡一觉,起来再吃。
赵麒泽补完觉神清气爽,在草坪上和赵麒风跑了一个多小时,闵桥他们从医院回来的时候,他正端着清补凉在书房里陪赵定北练书法。
一听说人回来了,赵定北立即搁笔。赵麒泽跟在他后面下楼,笑容自然的和闵桥打招呼。
“怎么样?”温瑾问。
夏宛澄明显又是哭过,一进门先给闵桥倒水,又找了一些水果和坚果让他吃。
“中度营养不良,贫血,医生说注意饮食调养,这两个不算是什么大问题。”赵庭榕把纸质报告递给温瑾,嗓子有些干涩:“有一个特别严重的问题是……他的右耳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左耳的听力也有点弱。”
日常沟通没有障碍,谁都没想到他会有听力问题,体检当日的耳鼻喉项目检查并不细致,只查出来一点轻微的炎症。今天顺便去复查时,被另外一名医生察觉异常,当场再次做了更仔细的检查。
“小桥说是他小时候发高烧把耳朵烧坏了,之后一次也没有去医院看过。我们上午挂了市区的几个专家号,都说是听力神经受损希望渺茫,唯一能改善听力的办法是植入人工耳蜗,左耳戴助听器。”
赵庭榕抬眼看向闵桥,发现他正在看自己,脸色波澜不惊。
赵庭榕回想起这几天和闵桥的相处,闵桥不论和谁说话都会认真注视对方。他当时还在心里称赞闵桥很有礼貌,哪成想会是这么令人痛心的缘由。
偌大的空间落针可闻,温瑾转过身抹了抹眼角,赵定北轻声让夏宛澄带闵桥上楼休息,又让赵麒泽去书房拿他的手杖过来,待三人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他镇定的表情即刻崩裂,怒目圆睁,喘着粗气厉声痛骂:“闵□□到底怎么养的孩子!”
“爸。”赵庭榕连忙上前搀扶他,一下一下轻顺后背,“您消消气,注意身体。”
赵定北双手发抖,由赵庭榕扶着坐下。他眉头紧锁,逐页翻阅闵桥的体检报告,指着皮肤科的检查结果问,“这个肩膀大面积烫伤疤又是怎么回事?”
“说是小时候不慎碰倒了热水壶,但他那个疤……”赵庭榕闭了闭眼,“热水壶的话,不至于伤成那样。”
而闵桥隐瞒的事实,赵庭榕甚至不敢去深想,因为越是刨根究底,他所看到的闵桥就越是伤痕累累。
闵桥的体检结果,夏家那边自然也要看的。两家人又聚在一起吃了顿饭,商讨闵桥的治疗办法。体质问题夏林风建议带闵桥去看一看中医,耳朵的问题也先别急着下定论,再去找国内外知名的专家看看。烫伤疤的改善和修复应该不成问题,前提是闵桥愿意接受手术。
病人这里的情况也尽可能了解清楚,内投一致同意让夏林风担当重任。
夏林风温文尔雅,语气平淡地询问那些大家都不忍去触碰的沉疴,耳朵是几岁开始听不见的,肩膀又是几岁被烫伤的,当时到底有没有去医院诊治,身体还有哪些地方不舒服。
他极有耐心地循循善诱,即便闵桥回忆的时间很长,说的话大多模棱两可,他的神情也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没有怜悯,也没有心疼,仿佛这些话题不过是和谈论天气一样稀松平常。
在交谈即将结束时,闵桥忽然说:“您的声音很好听。”
夏林风微愣,手背绷起的青筋稍有放松,笑意舒展开来:“所以才愿意跟我说这么多吗?”
闵桥摇头:“因为您问了。这些也不是秘密。”
“那为什么没跟爸爸妈妈说实话呢?”
闵桥抿了抿嘴,显然是不适应这两个称呼,“他们可能会自责,觉得对不起我。”
夏林风沉默片刻,声音放轻:“你心里会觉得是家里人对不起你吗?”
闵桥皱了一下眉头,似乎是疑惑他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没有人对不起我。”
“闵□□呢?他也没有吗?”
“没有。”
夏林风一愣,音量不自觉拔高:“你肩膀上的伤,难道不是闵□□的错吗?”
“是我惹他生气。”
“那耳朵呢?这么严重的问题他不带你去医院。”
“是我没告诉他。”
夏林风难以置信的神情中隐含着愠怒,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那他对你非打即骂,动辄不给你吃饭,让你在邹晓燕的坟前长跪不起……这些难道都没有错吗?”
闵桥意外于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爸爸没……”
“他不是你爸。”夏林风无礼地打断,直呼他如今的名字,要让他理清现状,“夏明桥,闵□□不是你爸。你们既没有血缘关系,法律效力也不复存在,这么多年来他把邹晓燕的死归结于你,把自己的负罪感强加到你身上,他才是一切错误的、罪恶的源头。”
闵桥觉得他的声音不好听了,说的话也变得莫名其妙,神态更是违和,像摘下了面具,“你说的不对。”
“怎么不对。”夏林风步步紧逼,在这张分明只会假笑的脸上看到几分执拗的不悦,险些气得发笑,“闵□□庸碌无能,给不了你良好的生活条件也就算了,脾气和品行竟然也低劣如渣滓,酗酒,家暴,拖欠债务,你说这样的人都没错,那错在谁?你吗?难道你觉得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吗?”
闵桥没吭声,不是之前正在思考的状态,而是一种无声地反问,难道不是吗?
“你错在哪儿?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什么都选择不了的新生命错在哪儿?你到底……”夏林风倏然噤声,一口气顶在喉咙里,脑袋嗡嗡震响。
他捏着椅子扶手,手背青筋再次暴起,语气却古怪地平静下来,话题也无端跳转,“小桥,我问你,你为什么想读大学?”
闵桥面露迟疑,有些许防备。
夏林风微笑,“没事,你尽管说,我不生气。”
“爸爸希望我考一个好大学,找一份好工作,赚很多很多钱,出人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