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琛急忙朝外走去。
待他走到隔壁的岑家老宅一看,果然,房门紧闭着,岑琛不禁皱起了眉。
“慕之,你在里面吗?慕之?”
他站在房门口喊了几声,眼见里面没有回应,岑琛情急之下抬脚一踢,咣当一声,门闩被暴力踹开了。
往日张牙舞爪的小姑娘,现在却蜷缩在床榻的边缘一角,面对岑琛的破门而入,似若无觉,她背对着门口,看不清神情,但抱膝的双手却在微微发抖。
岑琛见这一幕不由一怔,他挥手屏退阿柳,又将房门关上,平稳了呼吸后,走过去坐在了榻上。
“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吗?”岑琛温声说道。
屋内安静了许久,久到岑琛以为她不再会开口时,她忽然抽噎了一声,又许久之后才听到她哽咽的声音:
“子顾,谢谢你。”
岑琛怔了怔,纳闷她为何忽然这么说,紧接着便听慕之道:“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拂,我,过段时间可能会走……”
“走?你要去哪?”
慕之没说话,只是将头深深埋在膝上。
岑琛这时才注意到,在她身侧的床榻上静静躺着一张纸,被她的泪水浸染后向四周蔓延着淡红的印记,但仍能看清纸上印着的字迹。
——潜渊
岑琛心中咯噔一下,他试探着开口:“是因为印章的事吗,我已经派人……”
“不必了”
哭了一夜她声音显得十分喑哑:“已经不需要了……”
不需要了……
岑琛的心彻底坠落下去,只那一句,他便已然明了——她已经知道昭宁郡主的死讯。
因为那枚印章,她跟他来到了上京,现在印章没用了,所以这里也没有她留下的理由了。
岑琛僵硬的转过头去看慕之,她的泪已决堤。
岑琛一下没了章法,慌乱道:“你,你不要哭,”
“可是我没有阿娘了。”
岑琛不知该如何劝慰她,只是张开双手将她抱在怀中,而她像是彻底打开了压抑的闸口,终于敢放声哭起来:“子顾,我没有阿娘; ,我没有阿娘……”
落在他前襟的细长手指一片青白,她像是忍了许久的痛苦终于在这一刻倾泻出来。
岑琛不知怎样安慰,只是静静抱着她,任由她的宣泄,好久之后她的哭声渐渐小了,岑琛才缓缓道:“我父亲去世时我也是像你这般伤心。”
“父亲?”
慕之地轻轻念着这个词,脑海中却浮现了一个冰冷又熟悉的身影,他挺拔硬朗不苟言笑,总是因为一点小错就呵斥鞭打她。
但殊不知他也曾对他百般呵护,八岁像个分水岭,那个似乎能给她遮蔽一切风雨的人,忽然在某一天变了,他拿起了鞭子,曾经给她无尽宠爱的父亲,却也带给她无尽的痛楚。
朔北像个囚笼一样,困住了她,她厌恶那里的一切,父亲的严厉,逼得她迫不及待要逃离,但是真正跑出来后却发现自己已无处可去。
岑琛不知她心底的波澜,见她久久不语以为他被触动了,继续道:“父亲他……是我最敬佩的人,他才干卓越,又学富五车,他是个君子,是个隐于庙堂的隐士,高山苍苍,玉面岑郎,就是说他的。”
“他少年得志,仕途坦顺,到了宣武帝那朝甚至官拜参知政事,位同副宰,人人都夸他,但是……但我知道他心里很苦。”
慕之已渐渐止住了哭声,她流着泪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
岑琛像是询问一般重复了一遍,但又笑着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受尽前朝皇恩,却偏偏是乱臣贼子的妹婿。他一生清正,可偏偏做了贰臣。
有人说他一心为民,是个名相,真君子,也有人说他忘恩负义,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但我知道他是我父亲,是我这一生最敬仰的人。”
慕之似乎被触动了,她恍惚间她竟然想起了徐轸,连带着怀念起了朔北那纵马奔驰的日子,但若说回去……那还是算了。
她回去等于是自投罗网,地刮皮抓到她只怕是会剥了她的皮。
“我想去明州。”沉默了许久的慕之忽然道。
“明州?”
岑琛有些愕然,不懂她为什么忽然想去明州了。
慕之道:“我母亲在那里去世,我和姐姐也在那里失散,我想去找找。”
“唔”
岑琛松了一口气,其实说这么多只是想宽慰她,想让她留下来,但转念一想自己即将去北境,留她一个在上京也不太放心,倒不如带在身边,于是便道:“好,过几日我会去北境一趟,会路过明州,你若是愿意可以和我一同去,到明州我可以给你留下几个人,”
慕之疑惑的看向他:“什么留几个人?”
她一转头,耳侧的碎发也跟着滑落下来,眼底泪痕未干,却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纯真。
岑琛的心忽然跳了起来,鬼使神差地伸手将她繁乱的鬓发掠到耳后,笑着道:“多几个人总比你自己找快得多不是吗?”
慕之的眼中泪光隐现,她哽咽了一下,咕哝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
“喜”字只说了一半,岑琛便戛然而止,他深觉此时不应该说这种话,连忙收敛了仪态不再开口,连带着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也垂落下来。
慕之压根没听清他嘟囔的话,见他说了一半不说了,坐直了身子看向他奇怪道:“话说了一半怎么停了?”
岑琛只觉耳朵火辣辣的,他轻咳一声低下头掩盖自己的窘态:“对了,来一次上京城还没带你好好逛逛,这几日我恐怕不得闲,我叫钟来带你逛逛怎么样?”
慕之看向他的目光更奇怪了,怎么说着说着又跑到这上面了?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随即阿柳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小侯爷我又热了一点粥,您和慕公子要不要吃点东西?”
“好”
岑琛正愁没法将话题揭过,闻言立刻应了一声,如释重负一般站起身:“走吧,起身吃点东西吧!”
慕之倒也没再追问,自己哭了一整日,倒也慢慢接受了母亲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不过芷蕙表姐还在人世,那想必她的阿姐应该也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不管多难她也一定要把人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