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前,他终于停下脚步,主动开口:“处理好,我再来找苏姑娘。”
旋即径直离开,往林中去。脚下生风跑得飞快,像有巨石在追着他似的。
徒留苏时悦被他甩在身后,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点着他的背影对容枝桃道:
“你看他,不是坏人吧?”
说完,拎起裙摆便追上去,在小树林里找人。
容枝桃脸红得像要烧起来,虽然对闻归鹤依旧有些抵触,终是没有阻拦苏时悦。
乌云遮月,阻碍在树林穿梭之人的视线。他不知用了什么术法隔绝气息,苏时悦闻不到鱼腥味,在风中瑟瑟发抖许久才寻到他。
挺拔古柳下,少年席地而坐,手中是鱼,身畔是鸡。
符纸燃起一片温暖柔光,火符与水符交替飞出,热水裹挟鸡身,操纵风力去除羽毛。
闻归鹤低着头,握着刀,泄愤般地刨着鱼麟。刀刃宛若游龙,轻盈地逆着鳞片游走。而他的手腕却微微颤抖,仿佛持刀握剑与他而言是极难忍受的酷刑。
苏时悦走到他身旁,撩起裙摆蹲下:“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
闻归鹤回头看她。
浮光沿着他的轮廓描出一圈金,转眸一瞬间,清润瞳孔中有凌厉寒芒迸出,又被他迅速收敛。
他一菜刀剁掉鱼脑袋,手松开把柄:“苏姑娘何事?”
“我是来请公子回去的。”苏时悦道。
“公子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不是想指使您做事,只是觉得这样能尽快熟络。容姑娘是容家的家主,在越州城的地位举足轻重。如果能顺利和她交好,对公子未来的行事也有利。”
她见闻归鹤手背微微颤抖,伸手拽住鱼尾,主动从闻归鹤手中抢过食材。
又想拿刀:“公子若执意不想与我同席,那我也不便麻烦公子,还给我吧。”
闻归鹤抬手拦住她。
黑鱼被灵力包裹,腥气未泄露分毫,更没有染到闻归鹤身上。闻归鹤抬手时,袍袖掀起清冽的细风。苏时悦甚至觉得,要是他一掌拍掉自己的手,她最先闻到的都会是少年指尖兰草香。
闻归鹤寒声道:“若是换了别人,见到先前那般光景,且不说落荒而逃,也不敢与凶手如此亲近。”
苏时悦:“你又不是别人,要不是你,我与容枝桃早就死了。如今多出几日活头,如何能与恩公翻脸?”
闻归鹤不做声。
“……鹤公子,怎么了?”苏时悦半点儿也不慌,反而手搭膝上坐下,侧过头,“难不成,你希望我讨厌你吗?”
“不会吧?我应该没有那么难缠,需要鹤公子想尽办法赶走吧?”她扶着额头轻笑。
穿梭林间的风仿佛瞬间停驻,化作站在树梢的飞鸟,久久未在展翅。闻归鹤陷入缄默,并未回头与苏时悦对视:“不曾。”
“没有。”他的手不知不觉间重新握上把柄。
刀具不重,堪称轻盈。但长时间握着,手腕仍隐隐作痛,令他旧伤发作,疼意深入骨髓。闻归鹤攥紧刀柄,默默熬着。
“苏姑娘,若是有目的,直说便可。”良久,他再度开口,“坦然相对,于你我二人都好。”
话音落下,闻归鹤不再说话,等待苏时悦的回复。
忽然,后背一重。
月光如水,秋叶落索。呼吸间,少女毫无征兆地靠到他身上。
少年身体骤然绷紧,僵在原地。五指握紧刀柄,指尖用力到发白,长眉微蹙,视线仍保持平视,一副淡然的模样。
闻归鹤:“姑娘此举,何意?”
他一动不动,等着她下一步动作。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悬空的手腕因疼痛颤抖,不得不放下。用符纸变出露水净手,依然不见回应。
“苏姑娘?”少年终于转头,伴随他回身动作,身后之人晃了晃,一头往下栽。
闻归鹤怕她撞疼脑袋,连忙长臂一伸捞住她。苏时悦绵软的身子顺势倒入他怀中,烫得像颗坠地火球。
闻归鹤惊得眉头一跳,才发现她的情况有些不对劲。
少女脸色苍白,桃面酢红,已经失去意识。她眉头紧锁,额前滚出细汗,仿佛被抽去所有力气,蜷缩在黑袍长衣中。
闻归鹤愣了愣,五指附上少女前额,又去搭她的腕脉。
良久,面上拂过丝惊诧。
她的体温烫得吓人,显然是在精神长期紧绷,情绪大起大落后起了高热。生病与受伤不同,承伤咒亦未起效,难怪他感知不到异样。
闻归鹤无奈垂眸,叹息一声:“这就是你说的,聚餐?”
诸事尘埃落定,还要摆出一副一副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的模样,来二次拉拢他,结果还没得到答复,人先烧了起来。
……和她对峙过久,他差点忘了。
纵使外表坚强无畏,装得如九天玄女般无所不能。
终究还是个,
一场惊吓就能压垮的肉体凡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