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时悦不得不先解释:“没有的事,只是我为防止夜间读书昏昏欲睡,效仿古人披星戴月罢了。”
月色浓稠,似要将灯光吞噬殆尽,闻归鹤眸光落在她脸上,倦容含笑:“容大小姐,日后莫要再如此,会有人为你挂心。”
依照虞朝的时间线,会关心她的人,都还没出生呢。苏时悦打上绷带最后一个结,干巴巴笑两声,倏地抬头:“公子喊我什么?”
“容枝桃姑娘。”少年笑得温吞,“商队的人皆如此称呼你,我喊错了吗?”
苏时悦迟疑片刻,觉得比起被步步试探,不如坦诚相待:“我不是真正的大小姐。”
“伪装身份,是我进入越州城的一环。公子有所不知,越州容家的家主暴毙而亡,眼下越州城层层戒严,想要入内,须得耗费许多时日,要是能寻到容枝桃,无疑能省下不少麻烦。我此前与公子说的越州惊变,正是如此。”
少年长睫轻动。
苏时悦低声:“容姑娘虽是大家族的女儿,但个性温柔,很好说话。要是对她有救命之恩,她亦会涌泉相报。一旦与容姑娘同行,不仅能免去照样撞骗的罪责,毫发无损进城,还能在容家拥有一定地位。 ”
“是么……那姑娘接下来,有何计划?”
苏时悦趁热打铁,热情解释:“我已打探清楚,容枝桃身处墨池,正处于危机时刻。我拜托商队首领临时转向,前去救助,大概耗费一日有余。接了容枝桃赶路,刚好能赶在讣告发出前,到达越州城。”
“如果公子愿意助我一臂之力,不仅能缩短时间,公子在越州城的行动,也会更为顺…利……”
苏时悦梳理脑海中的计划,声音却逐渐放低,逐步失去意识。
乳白色的雾气凝成实体,不知何时充斥华厢。少女脚步虚浮,晃了晃,身子一歪,朝下倒去。
昏迷之前,仿佛怕他跑了,苏时悦用尽全力探手,扣上闻归鹤的护腕。
一卷金符飞出,缠住她的肩膀,意图隔开二人。可苏时悦不知哪来的力气,手指像五块顽石,死死攥紧。
迷香簇拥下,少年苍白的脸上笑意一凝。他持符拉扯两把,发现根本拽不开苏时悦,又不敢弄伤她,不得不先将她送上床榻。
再动手,一根根地掰开她的指节。
冰凉的手被温暖的指尖染上温度,红润少许。闻归鹤视若无睹,恢复自由后,探出双指,在苏时悦颈肩一按。
无事。
他闭眼,再睁开,清润的瞳孔漫上杀意,无声无息,稍稍加重力道,扼上。
线条流畅的脖颈,忽地多出抹可怖的红印。剧烈疼痛与窒息感袭来,闻归鹤偏折项颈,呼吸一乱,倾吐而出的气息有些颤抖。
“不止是承伤咒,还掺加因果……”他低声喃喃,回望手心,神色复杂。
送走苏时悦后,闻归鹤仔细回忆了和她之间的联系。
连接二人的咒术很奇妙,既没有对苏时悦产生实质性保护,也没有让闻归鹤变成受控的傀儡。只是把苏时悦身上的伤,大部分原封不动地照搬给他。
不似邪术,反倒与师徒、道侣间常见的共感秘术有些相像。
“其他人对她下手,只是原封不动转移,我想伤害她,便是百十倍之多的反噬……”
不止如此,他身上增添的伤势,半分也转移不到苏时悦身上。
“下咒者,当真是花心思。”
闻归鹤回转目光,落在苏时悦特地准备的手稿中,略一迟疑,上前移开镇纸。
映入眼帘的,是一叠横七扭八曲折绕圈的文字。闻归鹤靠着其中几段汉字,辨别出是前往黑崖林的计划。
后续又洋洋洒洒写了一堆,一口气提了好几个地点与人名。
与计划书一同附上的,还有一封信。
笔风婉约,并无缺横少捺。
【致闻公子:】
【不瞒公子,我乃神机妙算半仙之人,得天地秘法,可知上下五千年气运。自相遇以来,已有半月有余,公子光明磊落,侠义仁厚,锄强扶弱,令我钦佩不已。我虽广识,却无护身之法,倾慕修士日行千里,憧憬跟随学一技之长,四方山河。望公子允我同行,互帮互助。】
【不才小人,再拜敬上。】
言辞真切,颇为诚恳,是苏时悦准备未来在越州城递上的信笺。
闻归鹤又找了找,发现没有给其余人的信。
少年眉眼抽了抽,哑然:“装神弄鬼。”
她通晓古今,为何算不准他想杀她?无非是想通过这个方式,吸引他的注意。
闻归鹤微微侧头,苍白两指拎着单薄信纸抖了抖。揉了揉发痛的手腕,将竹纸整理完毕,轻弹纸面,有条不紊原路放回。
江湖骗子罢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雄鸡报晓,商队的伙夫零散醒来,开始新一日行程准备。闻归鹤合上窗,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凝视少女香甜的睡颜。
催眠的安神香燃得正旺,榻上少女轻轻翻身。她无意识扒拉过锦被,搂在怀里,眉头无意识蹙着,陷入安全感极低的噩梦。
他又一次俯身,探手去摘苏时悦的手串,不出意外被弹开。
闻归鹤眉头微蹙,又不知想到什么,轻轻笑了一声。
熹光洒落,映着少年面庞泛金,眼底流光婉转,笑意盎然。
她的所思所想,与他何干?
此人行事诡异,但应当不知道因果咒术。并且,她似乎把他当成脾气温凉的正人君子,主动把自己送到他面前。
如此正好。
他会顺从她的心意,瓦解她的抵触,博得她的信任,她再次提出同行要求时,他就能先取得手串,然后。
让她把施加在他身上的麻烦与痛苦。
百倍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