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日,晴,丹桂飘香。
苏时悦恢复知觉时,眼皮重得厉害。
她是被迷晕的。
被闻归鹤。
恐怕是她话多事烦,使他厌烦,干净利落抽身离开。
无妨,得之她幸失之她命。
她拿不下闻归鹤,换成容枝桃就好,后续,再努力活下去。
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与遮帘,照上少女长睫。苏时悦奋力挣扎,与裹挟双目的坚冰作斗争。开门声响起时,迷离的双目终于撑出一条缝。
苏时悦牙齿嵌入嘴唇,迫使自己恢复清醒。撑起身,转脸向门口,忽而讶异出声。
“公子?”
闻归鹤没有走。
少年身姿颀长,如残梅病鹤,萧萧肃肃,又似春山负雪,令人移不开目光。
“姑娘醒了?昨日忽然昏迷,实在叫人担心。”他语带关切。
“早餐已经备下,洗漱完毕,趁热吃了如何?”桌案上摆放竹篮,由布帛盖着保温,丝丝缕缕飘出诱人香气,当是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低头,手心处,被她又划又戳撕出的伤口尽数愈合,连红印都不曾留下。
苏时悦握着被角,茫然地眨眨眼,心中对闻归鹤的举动充满疑惑与不解。种种疑问如乱麻般在她心头缠绕,让她在警惕中生出一丝期待。
恰在此时,车厢外传来脚步声。
苏时悦顿时恢复警觉,她翻身而起:“有人过来了,公子先躲一躲。”
可闻归鹤却像是迟了一步,没来得及回避。他嘴角微抿,长眉轻蹙,甚至掩唇轻咳几声,暴露自己的存在。
厢门缓缓前移,他嘴角轻抿上扬,看热闹般站在原地,准备欣赏苏时悦如何应对。
蓦地,一只手凭空探出,勾住少年纤细腰肢。指尖热流隔着布料沁入,电光火石般蔓延,闻归鹤身形微僵,脸色凝固。惊愕回首,鬓间发丝飘扬。
他下意识出手,朝身后人死穴攻去。
最后一刻,想起因果绑定,堪堪停下。
下一瞬,罗衾当头罩落,搭在他的肩头。一人小跑着与他擦肩而过,袖摆翩飞,似一只花色蝴蝶。
闻归鹤措手不及,指尖一颤,撩开布角,俏丽容颜映入眼帘。
“来不及讨论了。”苏时悦仰头看他,严肃地绷嘴,以当机立断的口吻道。
“对面来者不善,麻烦公子配合我应付一遭。”
她垫脚,以指抵唇:“嘘。”
车门大开。
“你是何人?咦,容大小姐安。”
粉色长空下,李硕插手而立。
时值秋季,胖乎乎的圆脸商人仗着几分修为,仍穿着飘逸的领衫,却弄巧成拙,把自己裹成个小球。
苏时悦审视着他,浅浅打了个哈欠。
“他是我昨日遇到的小郎君,见他模样俊俏,约他月下同游,怎么了?”她往前站了站,挡住闻归鹤异样的神色。
“倒是你——”李硕尚未答话,苏时悦柳眉倒竖,厉声,“不速而至,长驱直闯,居心何在?”
临时假扮大小姐,最重要的是什么?
符合原主人设?温柔娴静?
不。
是要竖起浑身的刺,赏的出钱,骂的了人,让人不敢猜忌,察觉不出端倪。
“你到底来做什么?”
李硕被她的气势吓住,连忙满脸堆笑:“自然是来给大小姐送东西的。”
他把苏时悦要的东西备齐送上,苏时悦简单扫一眼,劈手丢下一块银两,“砰”一声,甩上门。
李硕笑容满面地接过,走远,面色下沉。
他的袖中滑出一枚传讯玉简,指尖轻划,向越州城发出密报——
“路逢一人,自称容氏贵女,请仙长派人来探真假。”
要是那丫头不是真正的容大小姐,有她受的。至于那个小郎,模样生的俊俏无比,卖作小倌,应该能得个好价钱。
灵驹、灵犬等兽吃过饲料,启程。
华美车厢中,断断续续响起夸赞与安抚:“多谢公子配合我,如今我们也算共过一次患难。好巧,您在外人面前露了脸,是不是打算暂时留下,接受我的建议?”
苏时悦噙着笑,眸光忽闪,颇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兴高采烈。
多一个人帮扶,就多一分活下去的机会。
黄梨桌上,竹纸原封不动地摆放整齐。那些计划书,还有专程准备好、正待润色的信函,也不知道他看到没有。
苏时悦两只眼睛眨巴眨巴,期待起凝视他,等候闻归鹤回应。
在紧张地等待中,闻归鹤久久没有说话。他以唇掩住面容,心中泛起丝薄怒,好险没一眼瞪过去。
好半晌,轻咳几声,唇边浮起一抹温和笑意。
“姑娘言重了,能与姑娘共此一遭,实乃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