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我和朋友们的战利品。你记得东边那家的布雷德老头?”
爱斯铃皱眉:“你们偷的?”
“就区区几串葡萄。”伊萨说,“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老家伙有多讨厌,净朝我们扔石子了。他还说你是个病秧子,说雷施先生真可怜,生了这种没用的儿子,所以我报复他也不过分吧?”
“我倒是不知道,他说了这种话。”爱斯铃停顿一下,“不过不管怎么说,我很想念您。”
“为什么想我?”
爱斯铃的眼睛睁圆了:“难道您忘了?”
伊萨也瞪大了眼睛,花容失色的样子居然特别好看:“啊,我忘了。”
“把葡萄拿回去吧,梅约少爷。”爱斯铃轻轻说,“这毕竟不是堂堂正正买来的食物。”
太阳已经全部从天边的云层间跳跃出来,光芒像浅色的蜂蜜一样洒满整片大地,农庄、果园和橡木的海洋全都沐浴在清甜的光线之间,可伊萨·梅约的表情却透露出暴雨的前兆。
“你没必要讽刺我,爱斯。我知道你需要朋友,我知道你孤独。下次我找别人来陪你就是。”
“别人?”
“对了,你知道罗纳德吧?和我一起去抢葡萄的也有他。哪天我给你介绍,他爸爸是商人,转卖些陶器瓷器之类的,我去他家看过,特别好玩!你要是和罗纳德多玩玩,你就能放宽心了,就不会像现在一样阴沉沉的挑剔我。”
“梅约少爷,您觉得和他一起玩比和我有趣?”爱斯铃感到自己的神经离被压断只剩毫厘,“那您不如把这些葡萄也分给他,以后也不用赴我的约了!”
“我早就分给他了,而且分得更多。”伊萨冷冷地说着,霍然而起,“我好心给你带吃的,你不高兴也就罢了,还这么扫我的兴。他们对你的说法是对的,我就不该去为你复仇。”
“您本来也不是为了给我复仇。”爱斯铃指出这一点,“您是为了偷这些葡萄——”
“闭嘴!闭嘴!”伊萨大吼道,随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整理一下衣领,淡淡地说,“能理解你的人只有我了。你不能这样对我。你好好反省一下。”
爱斯铃听着伊萨的脚步声远去。正如他许多次听着这脚步声远去。他曾向那背影伸出手。金色长发的、苗条的、天使一般的背影。能理解爱斯铃的只有伊萨了——可是伊萨理解什么了?
“伊萨·梅约,”爱斯铃对瓦雷里说,“他是唯一一个在我最孤独无助的时候对我伸出援助之手的人。仅仅是因为这一点,我就不能背叛他。”
“别骗自己了,”瓦雷里勾起一边的嘴角,“你们是各取所需。这并不神圣。”
橡木海的爱斯铃·雷施。那个阴郁的小男孩,因为病弱几乎什么都做不了的小男孩,愤世嫉俗得可怕,简直就像是——
德尔·泰伦特。
——你们是各取所需。
伊萨需要德尔这样的人,需要曾经的爱斯铃·雷施。
但并不需要现在的爱斯铃·雷施。
他需要一个身处痛苦之中的人。
他不想把那人救上来。
所以那人最好永远痛苦、永远被他拯救。永远像个黑暗中的生物一般,被带来阳光的伊萨·梅约拯救。这种拯救是高高在上的、嫌恶的、不满的、难舍难分的。只不过德尔·泰伦特抢先一步对伊萨表现出了嫌恶,把伊萨的这条嫌弃路线给堵死了。
爱斯铃噗嗤一笑。瓦雷里吓了一跳。
“他对我态度不好,是因为我对他态度太好。”爱斯铃说,“他从没想真的帮我,他想让我离不开他。他想让我觉得,能理解我的只有他。他什么都不理解。”
爱斯铃感到心里一阵轻松。心房中曾经装满亮金色憧憬的地方渐渐被一种仇恨所覆盖。就像瓦雷里大赛中每一道刻划到他精神体上的伤痕,都变成了扭曲的痛快,他对伊萨·梅约的每一份爱,也全都转化成了恨。
包围着他的黑雾,开始窃窃私语了。
它们说,让那人也尝尝这感受。
爱斯铃往前走,他觉得身体非常轻巧,能迈动脚步。
拐进一条岔路,他看到了立体影像。并肩坐着的德尔·泰伦特和伊萨·梅约。德尔背对伊萨坐着,若有所思,完全没有聊天的意愿。
德尔是无辜的。
——别放过那家伙,别放过他。
这是黑雾传来的声音。
——我想要让他痛苦。
“喂,你要干什么?”瓦雷里警觉起来,连忙飘到爱斯铃身前,伸出双臂挡住德尔和伊萨的影像,“你的状态不适合往前走了,我们应当去寻找出口!”
爱斯铃一把将雾气状的瓦雷里扫到一边儿。爱斯铃凝视着伊萨·梅约的脸。伊萨看起来有点伤心。爱斯铃想,这恐怕是为德尔不和他搭讪而伤心吧。爱斯铃想让伊萨更加伤心。
爱斯铃恶狠狠地瞪着伊萨,但动作上,仅仅抓住伊萨的双肩。黑色雾气从爱斯铃身上往伊萨的影像中传导。伊萨·梅约蜷缩起身体,发出惨叫。那声尖叫爱斯铃也能听得见。
哦,实时直播还是音画同步的。爱斯铃满怀恶意地想。
伊萨小声啜泣着倒下了。德尔被吓呆了,连忙伏上前询问,自然什么忙也帮不上。
爱斯铃没有松手。他听着伊萨的啜泣声,听着啜泣声中混杂的破碎的呼吸,觉得终于舒坦了。他几乎要大笑出声。
可悲。
爱斯铃努力挤出一个笑,结果哭了。
可悲。
伊萨·梅约,爱斯铃想,至少现在我们同频了。
直到哭得全身颤抖,不得不松开伊萨的肩膀。伊萨的哭声止住了,爱斯铃却无法停止。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你做这样的事情,对不起。
但我实在是,太痛苦了。
瓦雷里把手搭在爱斯铃的额头上,爱斯铃渐渐闭上眼睛,睡着了。
因为这份妄想的破灭,瓦雷里收获了爱斯铃的虚妄,得到了力量。
但这种获取力量的方式是否太离谱了?
瓦雷里盘起腿,托着下巴,心情复杂地等着爱斯铃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