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得去一趟北麓。”
不如归中,此刻没有旁人,唯有叶长溪与宿少岚。宿少岚难得沉默片刻,向叶长溪问道:“你亲自杀的人,如今也认为师潮鸣还活着?”
叶长溪眉间微紧,又松开,他取出天衍剑,横放在两人之间的案上,“他身死时,天衍剑刃沾了一丝魔气。我曾以为那魔气源自师潮鸣,但以他的实力,做不到十三年都与天衍纠缠难分,互相渗透,难以净化。”
宿少岚顿了顿,问道:“那你觉得它是什么——”
“魔物。”叶长溪看向宿少岚。
他的语气不见起伏,只平淡得一如往昔。
宿少岚望着天衍剑,他并非叶长溪那般先天道体,肉眼可辨“气”,于他眼中,那只是天衍剑。他伸出手轻轻抚过剑柄,仍是难以觉察叶长溪口中那一缕极幽极微的金雾魔气,苦笑了一声,道:“但它不能是魔物。”
他抬起头,看向相处三百年有余的师弟,望着叶长溪那双沉静的黑眸,却觉得这么多年,只有叶长溪坦荡依然,三百年不改。
叶长溪能如此坦然地说出“魔物”二字,他却不能——他怕。
“魔物”二字,像一场经年笼罩于他的噩梦,即使他幻术大成之后能够控梦筑境,再无梦魇能扰。自裴照野殉封那日起,他接过掌门印传承,将那一缕渡劫境神息刻在神魂中,至今已一百年了。
百年来,再无一夜好眠。
旁人道他潇洒,身为修道者竟敢夜夜安枕入眠,不怕梦境虚妄,催生贪嗔痴念。旁人却不知,他在梦中筑境推衍,算得是北冥,神识岂有片刻敢作恍,终日铺在冰原大封之上,望着冰面之下遥远的天空。连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幻术,都是为填补大封而备。
至于饮酒、下山,都已是不敢奢求的贪念了。唯有不如归中栽种的桃林,经他鲜血而浇,愈发娇艳欲滴,灼灼而开。桃林下埋着数年前他自己酿制的仙酿,饮下皆可一醉浮生,一梦是蹉跎。那时他年少轻狂,将不同的幻术埋在酒中,谁知一酿就是这么多年,如今他再也不敢喝了。只有望着那片桃林,能令他生出些许“安心”来。
正如宿少岚从未告诉过楚鹤玄与叶长溪,他那日去寻裴照野,请他将掌门印传于自己时所想——山下人间万象、山河百川,是那么动人,楚鹤玄与叶长溪都还没好好欣赏过一番,只有他看得够多了。他亦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他怕。
他怕魔物出于他手,怕先贤数千年心血毁于一旦,怕自己守不好……北冥。若世人知晓魔物存于世,北冥又该如何处之?
注意到他的失态,叶长溪沉默许久:“师兄,不论是或不是,一探才知深浅。”
宿少岚眼眶微红,笑得有些难看,他向叶长溪点点头,只是道:“去吧。”末了,他似想起什么,又添了几句,“仙盟前日传信过来,怀陵城中有数人无故暴毙,疑似有邪修拿人命炼法。你去北麓前,不妨先去将怀陵的事了了。听说小花迟进了三十二强,三十二进十六你定是赶不上了,脚程快得话,兴许能顺带去太白看一下十六进八那场。”
叶长溪看着宿少岚变戏法似的变脸,最后面无表情地应了声:“……嗯。”
花迟这一场可谓赢之不易。
软剑宛若流光,钟嫄出招又快又狠,如同对他的北冥剑诀早有研究般,一招一式皆下足了功夫,算准了花迟的动作与弱点。花迟招架不及,连退数步,意识到钟嫄之前定是看过他与人比试,不能再用之前走过的路数,一改从前的北冥剑诀,另起一式。
白鹿剑光??,寒霜扑面,凛冽剑意随之激荡而开,与流光软剑相对,缠斗时竟如羿射九日落,照得天光大亮。
台下人群声音迭起,对于这一场试剑议论纷纷。
“钟嫄这么厉害?从前怎么没听说过?”
“你也不想想,要是不厉害,钟家犯得着为她改姓吗?”
“那你押谁赢?”
“不赌点什么?”
“——赌就赌,我押花迟,那可是清崖真人的亲传弟子,能得清崖真人的青眼,肯定有非常之处!”
昆仑席中,沈秋对试剑台上的比试意兴阑珊,反而盯着沈斐瞧,给他投喂了块糕点,见人鼓着腮帮子嚼着,才轻笑着挪了半分视线给试剑台上的两人。
沈斐才咽下一口,就又被塞了一块,他拧着眉瞪了眼沈秋,捂着嘴说什么也不肯吃了,沈秋才作罢。
沈斐将嘴里的糕点全咽了下去,无奈道:“兄长,既不想看比试,还拉着我来做什么?”
沈秋漫不经心道:“自然是让你看的,听你分析。”
钟嫄的软剑如毒蛇吐信,剑鸣嘶嘶。她软剑一挑,一步飞花,握着剑的手腕翻转,转身就是一剑刺出,与之一并刺出的,还有流光般迅疾的剑气,如封喉饮血的利刃,直向花迟的胸口飞去。
“论武器,流光软剑难比白鹿剑,论修为,花迟难比钟嫄,论剑招之熟练,又难分伯仲。”沈斐道,“钟嫄这招出得急,想是花迟先前总表现得堪能与之相对,所以钟嫄便想出招更快一步,她这几步虽出得快,但破绽也多。”
“嗯,”沈秋沉吟着一点头:“继续说。”
来了!
花迟侧身一仰,躲过刺来的软剑,近乎拱桥的弧度。他攥着白鹿剑的手一紧,再下一瞬腰上发力,回身剑气扫向钟嫄握剑的手腕,手上用力一推。
“咣当”一声,钟嫄收手不及,软剑被他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