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迟被叶长溪带去了三清殿,也便是北冥正殿。他听到叶长溪同掌门说,要收他为徒——花迟睁大了眼睛,他原以为,叶长溪并不准备收他为徒,却不知是何时改了心思,但他欢喜总归是没有错的。
北冥在收徒一事上并没有太多繁琐的礼节。
“师……师父,请您用茶!”
花迟在心底又悄悄念了一遍,师父。
俯首作揖后,再奉上一杯敬师茶,叶长溪轻抿一口,便算是师徒礼成。花迟再一一拜见师伯师叔。掌门师伯取了花迟一缕乌发,以北冥术法制成一盏魂灯,交由叶长溪。
论当世大能,也就是所谓“真人”,北冥共有四位,正是花迟在三清殿中先后拜过的四位。
人间正是春时,归雁山群峰间唯有一峰白头,山中有奇石,形似梅花鹿,故称“白鹿峰”。此峰地势最高,又背依北冥大封,山海相连。
清崖真人叶长溪便住在此峰上。
花迟打了个寒噤,他穿得本就单薄,又什么术法都不会,就像进了寒窟。
叶长溪见他发抖,不停地往掌中呵气,耳尖都冻红了,还一声不吭。他极轻地叹了口气,指尖在花迟眉间一点,一笔扫过,画了个简单的符纹。
花迟感到周身一暖,随后再不觉得冷了。
花迟后来才知道,北冥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弟子在生活中不能用低阶术法。譬如洗衣清扫,再譬如“御寒符”,在一些小事上尽量多磨炼弟子心志,避免养成好逸恶劳的性子——但没规定做师父的不能用。
白鹿峰顶是论道台,亦称观雪台,据说先贤曾在此煮雪烹茶、观海论道。花迟初来白鹿峰,只觉得处处新奇,他在论道台上站了一阵,有绕峰飞过的白鹤收翅落下,陡峭山崖下,沧海滚滚向天边的旭日奔腾而去。
花迟还带着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昨日此时,他尚在鸡鸣声中干着农活,吃着阿娘为他蒸的馒头,身边是厚厚几堆茅草垛,不过一日之隔,家破人亡,青山白头,他见到落了百里的银霜与迎刃而开的梨花。此刻,古朴的晨钟取代了鸡鸣,肃穆雄浑而神圣,他站在北冥之巅的论道台上,见到的是先贤曾见之景,他还成了仙人的徒弟。
彼时花迟尚不知道,“叶长溪”三字意味着什么,只道是自天而降的神仙。他只知道,他再也忘不掉废墟中向他伸出剑鞘的那人了。
然后他的肚子响了。
来时路上,叶长溪带他在小镇中绕了一圈,才找到一家尚未关门的铺子,买了几个肉包子给他,花迟吃得快,饿得也快。
叶长溪纵容小徒弟初来乍到的新奇,并不催促花迟。他耳聪目明,自是听见了花迟肚子的咕咕叫声。花迟看见他变戏法一般从粟米中又取出油纸包的酥饼,竟是山下一道买的,登时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叶长溪。
叶长溪的住处极为简单,庭前一棵百年桃树,屋中唯一可做观赏之用的,只有一盆兰花,以及一盏新挂在壁上的魂灯,灯壁亦是以兰花纹样雕刻。虽已至春时,但白鹿峰的时令总要慢一步,桃树枝头空落,可屋中的兰花却四季常开。
花迟猜,定是叶长溪喜欢那一株兰花。他想起自己抓住剑柄站起来的瞬间,铺天盖地的兰香圈住他,隔开腥血气息。
清崖真人收徒的消息很快传遍北冥上下。
花迟疲惫地睡了一天一夜后,也渐渐适应起北冥的生活。晨钟响,弟子们便要洗漱忙碌起来,因北冥收徒向来讲求一个“缘”字,人丁不兴,整个宗门不过百人,因而各峰弟子正好能够齐聚一堂上早课。夫子捋着白胡子,讲着道学,一扫拂尘,敲在犯瞌睡的弟子头上。
早课通常是教一些道经,或是教他们各种初阶术法、一些简单的符咒等,并不涉猎过深。花迟初来乍到,还被额外给了一份北冥的门规。至于触犯了规矩后会被怎么罚,门规上并没写——通常是看师父心情的。
花迟大字不识几个,愁眉苦脸地盯着道经上的鬼画符,只能一知半解地听夫子满嘴“之乎者也”说着天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