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的脑袋再度扎进冰柜里翻浚酉要的芒果味,小鸟跳到浚酉肩膀,他们说了什么话,小鸟便飞走了。
“毅珩祖母对我很好,一直陪伴我,照顾我。”
“对你很好但是只给你戴单镯吗?”浚酉接过雪糕,指着他的银镯说。
“我不知道,给我什么我就戴什么,我又出不得门,不明白单镯有什么不好?这个不好吗?二哥。”他喉咙里有血的味道,说两句话就想去挠脖颈,摸到血痕便作罢,单单清了两下嗓。
浚酉冷笑一声,没追着这个问,咬了口雪糕问他为什么逃出来,家族又在搞圈养那一套了吗?
无相点头。
“一般能力很特别才会被圈养,你什么能力。”
“预言。”
“主动还是被动。”浚酉好像有点兴趣,歪着身体看他。
“被动。”说完咳嗽两声,吐出些微血水。
浚酉视若无睹,说:“哦,那宓子肯定会捉你回去的,当上族长的全部多疑多思。没多大意思。”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拿雪糕指着他的脸问他家住在哪个位置。无相用手比划着回靠南边,灯塔右边数第十六家。
浚酉点在他手指旁,想了想:你们家背后穿过一片红杉是不是有棵榕树。”
无相点头答:“是有一棵榕树,它是树王。”
“你叫它树王?那你怎么称呼山?”
“树王就是树王,山就是山。”
“亏得你叫山山,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嘛。”
无相低着头反驳说自己知道,山是我的,树王也是我的。接着是一阵沉默,浚酉深深深深地看着他,眼中有怜悯,有无奈,亦有不认同。
阳光逐渐移到他们脚下,无相把棒球帽重新戴好,低着头等待浚酉说他可以走的时机,然而浚酉迟迟不开口,耳边是他吃雪糕沙沙的声音不断,墙体对面大片的白色花朵飘到他们身边。
“你说山是你的,那你知道山的名字吗?你如果知道山的名字,知道'树王'的名字,才算是'你的'。”
他不知道,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山有名字,树王有名字。小时候,宓子说他和自然很近,不像生出来的肉胎,更似种出来的灵胎。他没懂语言中的真意,心里想要远处的流水流入他的天地中。
“那片山叫三山,那棵榕树也叫三山。三山是我的,树王也是我的,就连你也是我的。”
无相瞪视他:“不,那是我的山,我的树,不是你的。”
他要走,浚酉拽回他,定定地凝视他不服不忿的脸,好似看见姐姐,忍不住笑了,整理他的头发,脸颊挨得极近,鼻尖抵住他的脸颊缓缓移动。鼻息湿润绒毛,一排排贞亮地唱起颂歌。
他把眼睛张大,浚酉精巧的脸的局部倒印其中。你也看不清。是的。看得清多少?半掌左右的距离。浚酉退开距离,彻底记住了无相的脸。
“我可以帮你隐藏气味,这样宓子就找不到你了。”
“二哥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山山逃出来了,我也不会白帮你,需要你帮我的时候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用你。”
浚酉把雪糕包在嘴里,掉过身褪下手腕上的一对一指宽的金镯戴到他空空的那只手上,雪糕融化的水滴在他手面。浚酉的笑容像一段丝绸,食指捺在无相的鼻尖。
“二哥没有逃出来吗?”无相的注意力被转移,“二哥为什么还没有剪掉发辫,一代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浚酉叹气,“唉”得绵长。他把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留在了家族中,哪怕那段时光中饱含残酷,伤害与失去,浚酉也没办法说不幸福。
他是三个孩子中学习能力上,武力上,血脉上最强横的那个,可惜他没有任何外化的触摸到世界边缘的能力,因此族中一早就决定要把他卖出去换取家族荣光延续。所以哪怕他视域仅有芝麻大小的一个点,他照样可以漫山遍野地跑,可以在村子里放风筝,可以捣毁蚁穴,可以下河捉鱼游泳,上树掏鸟窝。
直到姐姐身死,他被卖。离开的前一天,他抱着年幼的妹妹说,跑吧浚川,离开这里,坐船走。真正跑到现代社会的人竟然只有他和眼前这个养育得极其糟糕的无相。他的时间停止了,想死不能死。
“被卖不算逃出来,而且我不会死的。”
无相静了会儿,用超龄的声音答:你会在九月十八日死。话音刚落,无相皱着眉偏过脸,有点懊恼于预言不讲地点,不读氛围。
浚酉拍拍他的脸颊,已然明白他的预言是什么概念,从蝎尾辫中抽出几绺发丝,绕在他的银镯上打死结。再将蓝色外套脱给无相,怜爱地说:
“我们必须戴双镯,而且不能戴银的,金玉材质的是首选。有事情找我就把你的小鸟叫出来,跟它说找我,我就会过来。今晚盖着我的外套睡,明天一早你就会变成没有气味的人,祝福你。”
无相想要好好道谢,然而浚酉走得很快,几乎是凭空消失。他在原地痴站会儿,再买了一支巧克力味的雪糕回去找巫镇裕。
巫镇裕等得有点急了,远远地看见他就跑来,先发觉他身上滚脏,接着就是脖子上的掐痕,血痕。急忙牵着他去找剧组的工作人员要碘伏和创可贴。
谭谢见到他的伤,吓一大跳,叫助理拿医疗箱过来帮忙处理。巫镇裕猜到可能和尤昭有关,没有问,怜惜地给他擦药。无相没有解释,静静地把雪糕拿给他吃。
“你啊。”他拿方言说,颇无奈。
无相不言语,听不懂方言也听懂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