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说宿傩活了千年心眼子和莲藕那么多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想过自己也是个七百岁的老妖精,它一直装傻充愣,但是这次,我怎么可能被他糊弄过去。
夜里我躺在炕上,我能通过照进的月光看到弧状的窑顶上垒砌的砖块,身边的奶奶在打呼噜。
山上的夜晚很黑,是黑透了的那种黑,尤其是每家每户入睡后,没有一盏灯亮着,你只能借着月光,看那些融进夜色中的墙和树的影子,它们都有薄薄一层轮廓,在稀薄的月光下稍微能和远处的黑暗区分。
我从小在山上次数不少,加上城市里营养好,这样我才能面前看清楚自己手的形状,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是奶奶他们就没有这样的营养和健康了,为了不让他们在夜里没灯的情况下摔一跤,我记得炕边上随时放着一柱手电筒。
我小心地翻身起,摸到手电筒,循着记忆走出家门,外面的天空月色如洗,墨色的天空透着稀薄的蓝,繁星点点。
会说人话的咒灵直言我臭,这让我想起一个特殊的……也可以说是普通的东西。
家里每年都腌的臭咸菜,用的切成小块的茴子白,有时候还放大白菜和豆角,我亲眼见过奶奶腌,她只放了盐粒、酱油、醋,或者加个小米辣,然后把缸子放在阴凉的地窖里,每次想吃就让弟弟下去,打一坛子带上来。
我总是怀疑咸菜在地下漫长的岁月里,绝对是坏掉了,不然为什么会有那么恶心的臭味,好像一株大白菜扔进茅坑,但家里除我之外的其他人,却坦言咸菜只有淡淡的咸香,我绝对是鼻子有问题。
我深吸一口气,把手电筒开最小档,悄悄搬着梯子就出了大门,家里的地窖设在旁边的小菜园,我在黑暗中仅仅靠着手电筒的微光前进,树和草的影子扭成狰狞的形状,远处月光下,看不见山,只有全部的黑暗。
我用手电筒照着地面,生怕自己掉下山去,到了菜园子才敢抬起手电,却先看见里面那颗高大的枣树,它的叶子还很多,在夜里像是巨人,静悄悄的,我解开大门的锁链,抬起门走进去,那颗枣树就在我胳膊旁,地上的根像是粗大的蟒蛇,我记起邻居家老人说,这里吊死过一个女人,她挂在树上咯咯叫……风忽然吹过我,我听见枣树的叶子拍打出咯哒咯哒的声音。
“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的,”我握着手电,晃了晃树顶,光束在几米内就淡了,我只能看见淡淡的叶影,“请不要碰我,我看完东西就自己会走了。”
下地窖很简单,打开门先缓一会儿让散散味儿,之后我咬着手电筒就顺梯子爬了下去,里面是湿漉漉的土腥味,和散不去的老物味儿,我捏住鼻子,把手电筒捏更亮,在刺目的光圈下寻找那个一人高的缸。
缸子盖得很紧,上面压着一块成人肩宽的石头,我只能把手电插在裤腰上,试图抱起那块石头。
石头硬硬的,膈着我柔软的下巴,我只能看见石头的影子,不免有些紧张,当我弯下腰,勉强能看到裤腰上手电的光时,却先看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我手一松,石头惊险地砸我脚前,发出沉闷的咚,我都能看到洞顶的土簌簌掉在我面前,我想要抓起手电寻找那个不详的黑影,眼睛一转。
那刚刚挪去石头的缸子,它顶上忽然多出一双反光的眼睛,那是野兽的眼睛,那里面我看不到任何感情。
我想要尖叫,野兽先扑了上来,胳膊先于意识挡在身前,在野兽锋利的爪子接触我前,术式也因为心跳加速发动了。
我甚至不知道我拿走了它的什么东西,只觉得大脑被重重一击,之后整个人就失去了意识。
……一旦我失去意识,术式就会终止,该死,我难道要被这个野兽吃掉了吗?
第二天,我安然无恙,奶奶在我眼前穿衣服,弟弟们在院子里喊叫着转圈,我努力看自己的胳膊,它光洁如新,昨晚上的一切,难道是梦吗?
我们坐着一辆旧五菱下山,山路九转十八弯,车子左冲右撞,还带上下颠簸,很快车上人就都晕乎乎的了。
我小时候可是逢回老家上山都要晕车到不省人事,有好几次都因为不想晕车,死也不要回老家,被我妈暴力镇压。
随着年龄的增长,或许还有坐这种车坐多了的缘故,如今再一次上车,我已经今非昔比,笑看山路了,但是比我小许多的小表弟却巴不得从未来到过这里。
我一边给小表弟按摩脑袋,一边和伏黑打电话,只有我能看得见的老黄在我怀里打滚。
“伏黑啊,你干啥呢?”
电话那头声音有点沙哑:“刚起床没多久……你怎么起这么早?”
我拎起小表弟的细胳膊看了一眼他的手表,现在差不多七点,确实有点早了,我顺便拍拍表弟发烫的脸蛋:“弟弟啊,撑住,这是必经的折磨。”
“你的弟弟?是哪个?”伏黑那边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他应该是起床开始穿衣服了。
“之前和你说的那个最小的那个,不过现在他不是最小的了,去年我又有了一个新表弟。”我随意地说,顺手揪了揪小表弟的脸。
表弟终于忍无可忍地把我的手甩开。
“你弟弟真多啊。”那边感叹了一句。
我顺口说:“没事,你比我大个两三个月,算是我哥,不用和他们这群小崽子共享一个称呼。”
还好表弟听不懂日语,不然一定会给我发出抗议的拳击。
伏黑可能在喝水,听见我说的话猛地呛了一下。
我做错事情要被他制裁的时候,为了活命什么都喊过,也喊过“大哥”(兄貴,也就是阿尼ki),但是刚刚说的是“哥哥”(大家都知道的“欧尼桑”)。
我小时候学会了这个单词,但是在日本因为没有血缘上的兄长,一直没有喊过,刚刚忽然想试试,就这样说了一句。
那头的伏黑开始猛烈地咳嗽。
我的恶趣味又上来了,自从伏黑走入青春期,他害羞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是他每次害羞起来,我都会像打鸡血一样,特别想要好好地欺负他。
我精神头上来了,坐车也不困了,手也不无聊地招惹我晕得死去活来的表弟了,刷得一下坐起来,把老黄都吓得一个脚滑。
“诶?你在害羞吗?是因为我叫你哥哥吗?”我两眼放光,老黄滑倒到我脚上,在嗷嗷叫,“你是不是脸红了,好可爱啊——哥哥。”
伏黑咳嗽的声音更大了,但是带着一种虚假,他真的害羞了,不敢回我话,就假装咳嗽。
我一伸手把老黄捞起来,继续用日语兴奋地说:“我要是一直叫你哥哥,你会不会一直咳嗽下去啊,你不回复我那我就开始叫了啊,哥——”
“——停,我缓过来了,你别叫了,我要去洗漱了,你……”伏黑飞快地说。
“诶?不要啊哥哥,咱们再多聊一会儿好不好啊——”我拉长调子用腻到离谱的声音说话,这声音把靠在我胳膊上闭着眼睛的表弟都吓得一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