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声道:“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她的计划很简单。如果大厅内的火种成员注定失败,那么就给厅外的接应者们一个机会。
赫洛可以百分之两百肯定,警号AE81907的女警不会在这么大的行动中坐以待毙,即使她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参与审判,也大可以报名今天的议会宫护卫队,混在制式雷同的人群中,从黑暗处向此投来机敏阴沉的视线;而这一切推测都在她今早和贝利·怀特的询问中得到了证实。
自己所要做的,就是悄悄地投怀送抱。多么简单?
“无论如何,她今天一定要进火种的总部……”海文斜了西门一眼,熟练地搀上赫洛的胳膊,将代理人往退场处带去,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轻如蚊呐,“别站在她的对面,布莱克,这不是你的作风。”
西门的嘴角骤然绷紧,优雅的下颌线条有一瞬间的抽搐。
那道钉子一般的视线扎入赫洛的后背,如此之密切难以割舍,几乎带着一分艰难至极的怨恨挣扎。
那天高架桥上的烟火太灿烂了,共同面对的痛楚给他带来了假想。
他简直以为……他们已经回到了五年前的信任关系。
可是没有。
赫洛·萨柯达里,在做她那些惊世骇俗的决定之前,仍然未曾透露过一星半点。
议会宫璀璨明亮的灯光晃得男人眼疼,他稳住脚跟,很快抹去了那细小微弱的失神,抄起桌上平板和哗啦啦的文件,朝着一个全然相反的出口冷着脸走去。
今天的月末大会是特大事故,全国直播被迫中断,审委会要擦的屁股随便想想都有一大堆——为了赫洛的计划不被察觉,他得尽快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自己这边来。
厄惟从厅内高处走过,不带表情地扫了一眼西门的背影。她顿住脚步,莫名其妙问:“场内回收的子弹总数对吗?”
她的耳麦闪了闪,过了几秒,代理人私人智械“魔猫”平静地回复道:“场内共有枪响19次,目前我们的子弹回收数是6枚。经过询问,‘猎豹’方面为8枚。‘银龙’方面尚未答复,但考虑到赫洛·萨柯达里代理人已经朝这里走来,或许您可以自行询问,这也有助于锻炼您亟待提升的社交能力。”
“你好吵。”厄惟淡淡地说,她低下头,的确看见赫洛扶着海文往这边的出口来了,可她的义体没装在眼睛上,看不出那人手里究竟攥了几枚弹头。
……不过不重要了,因为她看出赫洛的步子是真的有点发虚。这在一个体术成绩接近满分的怪物身上并不常见。
她收回视线,继续自顾自地往前走去,道:“汇报子弹无遗漏。”
月末大会散场了——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欣喜的事实,尤其是赫洛的审判甚至还没开始。可这果真就是好事吗?至少在走出内场、从匆忙混乱的人群中穿过时,赫洛并不这么认为。
月末大会迟早还会召开,审判还会降临,她与司法局、议会的斗争将不眠不休,火种只是拖慢了这一进程,却改变不了相杀的结局。
她靠着海文,低矮着身子,绕过了所有媒体摄像头,掩人耳目地走进了离混乱中心最远的一处卫生间。
“……”
赫洛终于忍不住了。她一把推开海文,呕地一声吐在了洗手池里,那副强作镇定的神色一扫而空,面部肌肉因胃部和后背的抽痛与麻感而阵阵抖动——高浓度的Y-10正在她的血管中沸腾,海文喂下的那两片对抗性药物支撑不了多久了!
“海……”她还没出声,就被海文非常用力、非常迅速地抱住了胸背。只见好友紧紧地将鼻尖抵在她的锁骨处,海浪似的金发扑在下颌,咬着牙一字一句低声道:“你必须活着回来。”
“……”
赫洛伸出手,重重地搂了一下她。
胃部的翻涌感仍在持续,周身循环的血液开始慢慢发冷。代理人慢慢放开了对方,微微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带着股疲惫强撑着扫过洗手台上方的镜面。
——在这最远处、空无一人的卫生间门口,一个熟悉的瘦削身影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海文的视线则直直越过了赫洛的肩膀,和不速之客对上。
她冷哼了一声。
“月末大会护卫队,隶属东部警署刑事科,警号AE81907。”门口的女人弯了弯腰,敬了个礼,“乐意为您效劳。”
她带着一些冷酷的挑衅踏入这狭窄的空间,双臂伸展,越过海文的身前,恰到好处地架住了因麻醉药效而陷入昏迷的绑架对象。赫洛在她的怀抱中不安地闭着双眼,额发些微渗湿,以往苍白冷静的脸颊因高烧而浮起薄薄的一层焦灼。她抬起手。指尖划过赫洛的侧脸。那是一点珍惜。
“感谢您将病人交给我。”女警毫无波澜地与海文对视,“代表火种,代表普罗米修斯,代表神,我对此表示崇高的敬意。”
海文不无嘲讽:“这不过是一头猛兽自投罗网,你的普罗米修斯,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了吗?”
女警没有回答她。女警压低了帽檐,展现出比起外貌相当惊人的力气,让浑身肌肉骨头发烫的代理人靠在身上,转过了身。
“你要放我走吗?”身后,海文笑着问。
“我知晓你的计划,记住了你的样貌,有数不清的手段跟踪你的路径。我是赫洛的共犯,我在大庭广众之下瞒过所有人,把她送给你……你要留下这么一个危险的活口吗?”
女警偏过头,眼中露出几分揶揄的光。
“我根本不在乎你们想做什么。”她低声说,“我知道赫洛是自投罗网,我也知道麻醉的药效有限,等她醒来,可能会摧毁整个火种,给我们带来彻头彻尾的灾难。但我不在乎。”
安静的对视。
“好吧,我本来想用你来要挟她的。把你做掉,截肢,弄傻……总有一条能让赫洛·萨柯达里屈服。”女警微不可察地嗤笑一声,在门外越来越响的遥远人声中抽身而退,这次再也没有回头,“但我不想那么做了,临时更改了计划。”
“……为什么?”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因为赫洛·萨柯达里是个好人,而好人不该被这么对待。
可还没等女警拖着赫洛在阴影中走出多远,拐角的另一侧忽然传来一阵带着怒意的呼唤——
“赫洛!赫洛?!你在哪儿?你怎么样了!”
保险栓拉开,上膛,枪械预备完毕的动静令女警的头脑和心脏都蓦地凉了下来。
夏洛特·莱奥帕德,何其敏锐的猎手!
正在处理繁琐事务的西门·布莱克分明全身上下完好无损……你怎么能指望她被轻易地瞒天过海,甚至漏掉大厅正中央、审委会台桌附近那几滴明显不正常的血迹呢?
你怎么能指望一个鼻环义体的、嗅觉比最优秀的猎犬更棒的人,察觉不到那正是她的同事留下的呢?!
女警悚然回过头——
她清晰地看到,夏洛特的影子已经越过拐角,正在往自己这边走来;而与此同时,身侧的紧急逃离通道还有足足□□米远。
通道外接应的司机没有配枪,也来不及赶来。
可就在此时,女厕中却走出了一个镇定的身影。只见海文在洗了把脸后神色一切如常地提着医药箱大步迈出,看也没往这儿看一眼,径自走到拐角处,分秒不差地拦在了夏洛特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