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
这案子了结之后,季聆成功升任了大理寺寺丞。她走到今天其实已经不缺实绩,只是正好又更进了一步。
虽然还有诸多疑点,杨家也没有见到施明最后一面,没来得及与他对质,但线索断了暂时查无可查,只能先搁置在一边。
最近有更重要的事——
春蒐。
梁朝一般在春秋都会进行一些狩猎活动,期间往往会伴随着宴会、祭祀、检阅等等。此次正好赶上了异邦来朝,梁帝便决定大肆操办以示国威。
难得一些在家里赋闲的武将们都收到了通知。
“哥,这次春蒐,姨父去吗?”齐曜提着一条新款的轻纱裙,稀奇地拉扯着上头的系带。
是的,他们正在逛当季的成衣铺子。因为上次说过要帮孟叙慈和梁同玉买衣服。
齐曜绝对是店家最无可奈何的那种客人,他像只没见过世面到处乱窜的猴子——好吧,他确实没买过女子的衣服。
“不知道啊,他没和我说。”池熙恒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着,一边对比手上的两种蓝色。
伙计在一旁热情地推荐:“这位公子,您手上的两种颜色都是我们店内最畅销的,孔雀蓝神秘优雅,湖蓝色静谧深邃,另外还有这边的款式也是……”
他们云衫坊是盛京最大的绸缎庄,接待过的贵客数不胜数,自然十分有眼力见,瞬间就看出面前的公子小姐们非富即贵。
这也难怪。
池熙恒面上的易容水已经完全褪去了颜色,显现出原本白皙的面庞。他眉骨生得漂亮,即使懒散着神色,也自带一股矜贵之气。
……不过他现在有点眼花缭乱。
因为孟女士是个追求效率且日常忙到飞起的商务人士,所以在现代他们家的衣服大多是按季度集中采购,节约挑选时间。
是以他也没想到裙装会有这么多相近又相似的品类。
“你觉得哪个颜色更适合?”他果断寻求外援,转向一旁的梁同玉。
梁同玉暂停了自己的挑选,细细思索着,认真回复:“如果孟夫人没有偏好的话,不然就选这身孔雀蓝?这两个颜色都很好,但孔雀蓝更少见一些。而且感觉在这个款式下,孔雀蓝更出挑也更显白。”
齐曜看着他们俩,欲言又止。
他哥为姨母挑选衣服却去问公主,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呢?他又为什么有点多余的感觉?
算了算了,他俩开心就好。
“行,那就孔雀蓝。”池熙恒瞬间敲定下来,然后又问身边的伙计,“你们这边的红色裙装在哪里?”
伙计眼见又要再成交一单,乐得合不拢嘴,连忙带路:“公子,小姐,请跟我来,这边这边!”
梁同玉没想到池熙恒还记得,有些惊讶地望向他。
“来都来了,买一件吧。”池熙恒冲她眨了眨眼,笑容里带着些邀请的意味,然后就和齐曜站在一旁默默等待。
齐曜还在想着春蒐的事:“这次围猎估计排场相当大,据说南蛮和北狄都会参与,而且太子殿下也会露面。”
太子大他们一辈,已经是三十多岁的年纪了,所以平日里社交的圈子并不重叠,一般也不会碰面。
池熙恒来这么久还没见过这位传说中的神秘太子,即便上次宫宴这位太子也没有出席,他似乎是个不喜交际的冷淡之人。
“反正跟我们没什么关系,我们连使臣觐见的那场宴会都没去。”池熙恒看得很开,只是在听到南蛮的名号时皱了下眉头,“倒是前些日子那个南蛮的将军,我总觉得还有后患。最好还是要避开他,减少冲突。”
齐曜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公主身边有人吗?叫她多带些人手。”
“我安排了护卫,到时候我应该也不会离她太远。”昨日池巍将一支暗卫交给他,他决定这回就用上试试看。
“那应该没什么问题。”齐曜对他哥很有信心。
“怎么样?”这时梁同玉跑到他俩身前转了个圈,她明显比最初认识时活泼许多。
领口是浓烈的正红色,似火焰般沿着肩颈燃烧而下,又逐渐在连接处变成浅樱色;腰际刺绣华丽,她整个人旋转起来时更显明艳,翩跹的渐变色裙摆像瑰丽的晚霞。
“好看!”池熙恒真心实意地竖起大拇指。
“这是什么意思?”梁同玉歪了下头,学着他的样子也做了这个手势,一时有种奇异的时空融合之感。
“是夸你的意思。”池熙恒忍俊不禁。
-
时间很快就到了春蒐那一日。
清流掩映,树木葱茏。
天还未亮透之时,猎场就已布置好了席位。后厨蒸腾起朦胧的雾气,不断有宫娥在雕花檀木桌上摆放精致的点心。每桌还铺设新裁的竹青绸,浅粉桃花点缀其中,十分别出心裁。
眼看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才有两名宫人放松下来说些闲话。
“哎,你说,裴大人这次也会下场围猎吗?”开口这人语气激动,显然期待已久,难掩兴奋。
“可裴大人不是光禄寺少卿吗?他要负责这边的宴会,抽不开身吧。”另一人狐疑道。
“害!裴大人的受宠程度,又素有‘帝师’之名,肯定要去殿前的。谁都知道陛下十分重视这次的春蒐,裴大人又这么擅长君子六艺,怎么可能不去!”那人信誓旦旦。
“你激动什么?”这人无语。
“裴大人一贯是以文示人,难得能见到他射箭,你敢说你不好奇?不想看?”
……那倒确实是想看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话音未落,就被一道温和的男声打断:“二位,东边席面的第三排桌子似乎还有物件没有上齐,可否劳烦去查看一下?”
他垂落的发丝温顺地搭在胸前,月白素衣上绣金色云纹,更显清贵;眉眼似被晨雾晕开的远山,浅淡而温润。
刚刚说着好奇的宫娥瞬间红了脸庞,有些惊吓又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刚刚那番话对方听去多少:“裴、裴大人,我们刚刚……”
“无妨。”裴跃青垂眸看着他们,透出些疏离的神色,“我并不会上场。”
显然他都听到了,还解答了她们的疑惑;刚刚打断她们的谈话,可能只是在提醒她们。
这两名宫娥一边不住地尴尬道歉,一边悄咪咪地溜之大吉,很快便不见了人影。
只依稀听到两句“裴大人脾气真好”之类的小声嘀咕。
“裴大人还是这么风采依旧啊。”
这时,后方渐渐来了一些年长的官员,他们显然也看见了刚刚的那一幕。
裴跃青进士出身,当年答卷还未评定完,圣上便已然钦定他为前三甲。若非他那时尚未及冠,怕就不是探花而是状元了。此后一路从翰林院做起,先后任编修、试讲学士等,逐渐成为圣上跟前最亲近的官员之一。
他的诗才确实无人能敌,且恰好与梁帝是同源同风格的。圣上爱才心切,二人推敲探讨时,几次玩笑戏称他为“裴小先生”,后来又请他去国子监任教过一段时间,专门辅导皇子公主,帝师之名由此而来。他今年不过二十七岁,却已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
说话的这人正是户部尚书,他已有些年纪,一头白发搭配今日的轻装,整个人笑眯眯的,十分和蔼的模样。
一旁的左都御史倒是颇为惊奇:“我们这些老骨头歇在这儿晒晒太阳也就罢了,裴大人怎的也不去?”
裴跃青十分谦和平静:“我负责春日宴的统筹,着实抽不开身;况且今日来此的年轻将领只多不少,他们更需要露面的机会,在下就不班门弄斧了。”
这话倒是不假。
明明距离围猎开始还有很长时间,林边就已经有许多小将摩拳擦掌地调整装备。他们不断拿出箭矢擦拭又放回,腰间的箭囊撞在甲胄上叮当作响。每个人眼中都闪着兴奋期待的光芒,希望自己一举猎得头彩,加官进爵。
梁朝重文轻武太久,这些年轻的兵卒们或许以为现在是一个机会。
一旁的松南总督却轻笑一声:“今日若旨在压过蛮夷,确实需要费些心力。”
他没说完的后半句是:但日后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裴跃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接话。
其余几人也都是沉浮官场多年的老油子,自然清楚个中利害,只是不会这么直白地挑明。
梁朝重文轻武已成趋势,若贸然改变格局,不仅文官占比较大的世家有意见,那些辛辛苦苦科考上来的寒门也有意见。这是一个牵一发动全身的决定,不会因为一场小小的春蒐就掀起蝴蝶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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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的云层裂开一道金缝,春日的朝阳穿透薄雾,洒在猎场入口,越来越多的官员与世家子弟陆续进场。
池巍今天没来,他和孟叙慈去郊外踏青了。
“反正我都辞官了,你们俩做个代表就行。”他像是躲开了一件麻烦事,临走前笑得十分开怀。
池熙恒一开始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他很快就懂了——因为他被蜂拥而至的人群围得密不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