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年……”郎玉竹没了声,睨了眼林溪桥的神色,在天凌山这是禁忌,从步松落做了掌门那日起便下令天凌山禁止提起屠城二字。
“师兄你相信吗?”林溪桥问,他直直的看着郎玉竹的眼睛,他眼里的坦荡让郎玉竹无所遁形。
“他真的会屠城吗?”
郎玉竹垂下眼,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他也不知如何回答,钟林霁真的会屠城吗?那样一个热烈张扬的少年怎会做出屠城这种事呢?
他是不相信的,但背后的细枝末节让他不敢细想。
“可,你明知……”郎玉竹似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其实他心里明白,步松落做下的决定不是轻而易举便能动摇的,且这次他是下定决心要站在钟林霁身边了。
“明知他们有多痛恨魔族却还和魔族染上关系,明知这样做会对天凌山造成多大的影响却非要如此而为?”林溪桥帮他把未尽之言说出口。
他驻足看着郎玉竹轻声开口:“师兄,这修真界早就烂透了。”
郎玉竹一愣,看着他平静的眼底涌动的暗流,好似突然知道了他的想法。
“天地初分之时,仙气与魔气便互相缠绕共生。后来诞生了人,人将仙法与魔法领悟,各自修炼使其从共生转为各自为生。但那时仙魔尚可互相交流修炼心得,后来修真者开始开宗立派,各自为王,而魔族始终保持一种制度 ”
“自那之后仙魔两界发展一日千里,可修真界内部分裂也愈发严重,这个门派想那个门派的至宝,那个山门想这个山门的福地”郎玉竹叹息说。
一个喜爱自在逍遥的人谈及修真界人人避讳的事实时也不禁染上满目怅惘。
“修仙修仙,做不到无欲无求淡泊世俗又如何能真正飞升成仙”林溪桥自嘲说道。
“他们对魔族如此赶尽杀绝不过是忌惮魔族实力强大,唯恐魔族壮大之后影响他们的地位,扰了他们的富贵荣华罢了”
“你说这些,我又何尝不明白”郎玉竹叹息道,当初不做这掌门便是不想与那些自视甚高的虚伪之人虚以委蛇。
“可是师弟,你应当也明白众口铄金,你身上背负的是整个天凌山”
林溪桥垂下眼,胸口陡然涌上一股浓烈的情绪,是一股陌生的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的情绪。像是来自这具身体最深处的无可奈何。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掌门之位,步松落,你被推着攘着接下这个沉甸甸的担子前在想些什么呢?
“师兄,我明白”他轻声说。
越是身居高位者越是身不由己。
可这一次他要听自己的。
“我不求仙魔回到天地最初时的其乐,但只求这一次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边”他垂着眼睫,令郎玉竹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他想要和闻双舟站在一起,但他现在的身份是天凌山掌门,接了这份担子便要承担起这份责任。
他可以与所有人为敌,但他不能拿天凌山派做牺牲品。
“你!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郎玉竹一震袖转身便要走,却被林溪桥叫住。
“师兄,我有一事相求”
有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他立于风中墨色与月白共舞,平日里看不出太多情绪的眉间也染上几分郁色。下一秒,决然将其覆盖。
“你且说”郎玉竹到底对他狠不下心,顿住脚步,心底却陡然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一乐年纪尚小,且小孩子心性亦冲动,亦燥怒”他看着郎玉竹认真地说,郎玉竹却突然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同意!”
“少凡性子像你洒脱,不喜囿于一处,只有十安,沉稳且有魄力只是修为阅历尚浅,目前难当大任”他说完平静地看着郎玉竹惊得颤动的瞳孔
“别说了”郎玉竹侧过脸去,语气里难得染上三分怒气,可眼底却流露出浓郁的悲来。他早明白林溪桥要说什么,可早知他叫他来是说这些的,说什么也不会不知死活的反过来劝诫他。
林溪桥像是没听到他带怒的话,自顾自说道:“师弟想恳请你,将十安培养成天凌山下一代掌门。在此之前,还请师兄代施掌门之职”
他深深弯腰行长揖礼。
郎玉竹仰头看着被高耸竹林半遮的太阳,足底生寒,心底惆怅万千。
“你这一拜我受不得,你这徒弟我也带不得!这掌门我更做不得!”他怒极气极,却为林溪桥的毅然决然而深感震撼,他震袖侧过身去不再看他。
林溪桥始终保持着弯腰的动作,好似他不答应他便不起来。
郎玉竹深深叹了口气。
“他到底哪是哪里好,值得你为他做到如此地步!竟连你一手带大的徒弟也不要了!”郎玉竹恨铁不成钢,却对他发不出一点火。
步松落做掌门的这五百年,悲喜这两种情绪好似自决裂那日便随着曾经那个如阳的少年一起被埋葬在过去就连对他亲手养大的弟子也总是淡淡的,只不过比对旁人多了一丝温和罢了,不惊不喜不怒像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
五百年间仅有的能让他生出喜怒的也只有隔三差五来“找麻烦”的魔尊钟林霁了。
他早该想到的,可想到又有什么用,两个都是犟种,劝不了一点。
孽缘啊,孽缘。
“你这是何苦呢?”郎玉竹虚扶着他的手臂让他起身。
“师弟心意已决,还请师兄准了”林溪桥语气淡然却不容置喙。
郎玉竹看着他几百年未曾变换的容貌,透过他又看到了五百年前跪在他面前恳求他让他下山去寻钟林霁的少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