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走到那张矮案前,拿起桌上的《论语》。
“背。”她只说了一个字。
他盯着她的面颊,说出了刚才瞥见的那句“巧言令色,鲜矣仁”,然后便没了声音。
“继续。”她又说了一句。
他却还是没出声,只是盯着她的面容细细打量。
她今日绾了一个单螺髻,面上浅浅地涂了一层面白,嘴上略施了些口脂,整个人看上去素雅简约,但她身上穿着的那件黛色襦裙却同平日有别,一看就是特意穿上,像去专门见过谁一样。
“阿庭今日去见谁了?”他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照庭将手中的书本仍在矮几上,觉着他当真是搞不清自己的位置:“我去何处,与你何干?尚且你如今有资格问么。”
林溪山从圆垫上起身,走到她面前拉了拉从她肩上垂下来的披帛。
“对不起,是我多问了。前些日子的事,我也知道错了。”
她一下打开他的手:“错了又怎样?你会同我说明真相么?不会的话说这些话有意义么?”
他神情乖顺:“娘子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么?到时候我定然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你还叫我如何相信你?”她转过身去,看向木门的方向,“你若是不背我便走了。”
“别。”他上前了几步,忽然从背后抱住她,他身上的热意透过她单薄的衣料,烫得她心烦。
“滚开。”她记得这话她明明不久前才说过,怎的今日又轮上一遍。
他不放,低头用面颊蹭了蹭她脖颈的肌肤:“娘子,你别休了我。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日后当真会将一切都告诉你的。”
她被他蹭得额角一跳,蹙着眉将他的脸颊推开,语气愤怒:“你要我给你时间?那谁给胡家时间?我先前从未怀疑你与那一千石粮有关!可如今呢?你嘴里没一句实话。”
说完这话,她将他环在她身上的手狠狠挣开,从衣袖里抽出一个白玉玉坠。
“你那日这般在乎这个玉坠,它应当不只是个简单的物件罢?”
他的视线滑过那块玉坠,有一瞬间的迟疑。
“娘子要是喜欢,送给娘子也无妨。”
她将它再次收入袖中,语气讥讽:“呵,嘴上这么说,怕是又要挑个时间到我这儿来偷罢?这玉坠我不会还给你的,谁知道你又要用它做些什么下三滥的事。”
他盯着她面上的表情,不说话了。
阿庭原来一直都这么聪明么?连他想偷玉这一点都想到了。
他现在倒真是有些没办法了,那就放在阿庭那里罢,只能暂时这样了。
“娘子这么喜欢的话,就放在娘子那里。”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照庭却不屑多看他一眼,“今日没背完的书,熬着夜也得给我背。”
她又转身朝门外唤了小李儿进来,她猜测上一位小厮是拿他没办法的,那就换个聪明的进来。
小李儿得了令,从门外进来,在她身边欠身:“大娘子。”
“你今日督促他背书,背错一个字就罚一次,什么时候背完什么时候就寝。”
小李儿问了一句:“可有诵读范围?”
“全本。”她留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向外离去,语气里满是厌弃。
小李儿见她走了,躬着身子站到林溪山面前,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林溪山却盯着她离去的方向,愣得有些失神。
她真的讨厌我了,是真的。
服软也没有用的那种讨厌。
他心中生出一丝酸涩,这种感觉让他回忆起从前在青龙寺求取过的签文。
“心有盲言,后之必悔。”
他突然明白那位名作“安禅”的僧人曾对他说过一句:“心不诚,言不诚,来日必悔。”
但他当时仍是将错就错、一意孤行。
然而,他现在好似开始有些后悔了。如果他从前可以换一种方式遇见她,她是不是就不会讨厌他了?
他从前明明觉着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就算她恨他都无妨,可现在他为什么会觉得心脏隐隐作痛?
这种痛从他的心脏蔓延至他的五脏六腑,让他有种溺水的窒息感。他多希望她像从前一般恼了就朝他生气,但她没有,她眼里只有一股浓烈的厌弃。
是他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站在原地依旧不肯移动位置。
小李儿见他神情不对,小心翼翼地唤了他一句:“林郎君?”
他尽力收了收心头的苦涩,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这就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