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得了贺大人这一句话,我们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照庭朝他点了点头,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
贺珵忽然朝四周环顾了一圈,确定此处没有旁人后问她:“胡娘子可否先将此事大致梳理一遍。”
照庭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是又问了他一句:“贺大人不是背信弃义之人罢?”
贺珵朝她轻笑了一下:“胡娘子当下应是只能相信我。方才不是你说的让我接住这个机会么?于我有利的事,哪有拱手让人的道理?此事我自然不会告知他人。”
好,这便好。
此事关乎于胡家的存亡,家里那位“林溪山”是撬不开嘴的,那她只能寄希望于面前的贺珵。
她方才为的就是这句话,就算他们是各取所需,也不能再让旁人知晓此事了。
“如此最好。”照庭暂时松了一口气,转身从身侧的软垫上拿出一方木匣,伸手递给小李儿,要他交给贺珵。
贺珵接过后打开一看,发现是一张残缺的账册,上面写的数目已经不完整了,但数目旁边用赤色写着一排小字,是十分醒目的一句“多出一千”。
他仔细辨别了一下,发现正是胡珺的笔迹。
“这是?”他抬头问她。
她回答:“这是我前些日子从我父亲的书房寻来的。当日情况特殊,我觉着有疑便潜入了他的书房,在废篓里翻出来的。”
他又用手捻了捻这页残账,发现这账用的纸正是黄檗纸。
这种纸用黄檗汁浸染过,颜色微黄,防虫防蛀,简称“黄纸”,是大梁的官方文书用纸。对于太府寺来说更是司空见惯,按照财政账册等级划分,只有月账等按季上交的账才会使用黄檗纸书写。
“这是从太府寺账簿上撕下来的。”他朝她看了一眼,在陈述一个事实。
“对,”照庭朝他颔首,“那日父亲发现账簿被换过了,实际入库量与账册所载完全不符。可他几个时辰前就已经将那本被换掉的账册过了印,为了不牵连胡家全族,他只好再改账册,将这页撕下带回胡府。”
“胡寺丞知晓这页残账如今在你这儿么?”
“不知。那日他忙着隐瞒此事,应是以为自己已经处理好了。”
“幸好是被你收着了。”
“是,不然我今日怕是没有机会同贺大人在此处商议此事了。”
那可不么?要是被别人捡到了,她胡照庭同整个胡家早就身首异处了。
“还有一点,”贺珵又问:“这么说来,如今太府寺上交的那本元嘉十六年季冬的账目,不是实账?”
“没错。按父亲的话来说,他先过了印的账册写着‘三十三万八千’,但后来却变成了‘三十三万九千’,那么粮仓里实际入库的粮食比账册所载的少了一千石,
“我父亲为了将此事与胡宅撇清关系,于是又篡改了后面这本账册,将这一千石写到孟春这月里去了,
“不过很蹊跷的一点是,胡宅将这一千石填满后,竟然没有任何风吹草动,此事背后那人就像忘记此事了一般。”
贺珵迅速整合了一下消息,极快地想出了一个结论:“说明那人不是针对胡家,而是专门为了这一千石来的。季冬这月也本该有三十三万九千石粮食等着入库,至于粮仓里最后只有三十三万八千石粮,应该是被人悄悄移走了一千石。”
“正是,”照庭有些佩服他这般敏捷的头脑,“这也是我方才说太府寺凭空少了一千石粮食的原因。分明账簿到处都是漏洞,但那人却没有再管,说明就是想要这一千石粮去做别的事。至于要挑个人去替他补上税粮,以防事情败露,
“那么胡家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此事确实不小。”贺珵听到此处已经对整件事情有了大致的把握,将那页残账放回木匣,又交给小李儿,让他物归原主。
照庭接过木匣,将它小心放回在身侧。
贺珵继续说:“一位能暗中更换账册的人,应该是就职太府寺的官员。其中有两种可能,其一,此人是位品阶极低且存在感较低的官吏,但他背后势力或许并不简单;其二,此人品阶极高,可以随意支配太府寺内的事务。”
“你更希望是哪种情况?”照庭问他。
他极淡地弯了弯唇:“自然是第二种。若那人是位品阶极高的老者,犯了这等大罪,自然是不能再稳居高位,那么他的椅子不就正好空出来了?毕竟‘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照庭也朝他笑笑:“贺大人眼光当真长远,此事就多劳烦大人了。”
他摇摇头:“不必客气,胡娘子能将此事告知于我,也是极其不易的决定了。”
“好,那就请贺大人不要忘记今日所说的话。我见时辰不早了,就不叨扰贺大人了。”
语毕,二人相互颔首,贺珵站在原处目送胡府的马车缓缓离开。
而坐在马车中的胡照庭伸手去摸放在身侧的那方木匣。幸好这木匣如今还在她身侧,若真像方才所想,落入了他人之手,指不定会掀起什么大风大浪。
只是她倏然想起从前在青龙寺抽过的那张签文。她向佛祖求问的是胡宅能否安定无虞,却抽中了一纸“多艰”。
原来签文上的“多艰”指的是这件事,这件足以覆灭整个胡宅的大事。
确实算得上“多艰”,只是那位住持为她解签的时候说过什么来着?
“事在人为,结局如何,且看施主如何转圜。”
就是这句。即使胡宅命途多舛,只要结局未定,她就还有机会。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捏紧了那方木匣,木匣里的秘密,她得藏好了才是。
马车继续驶向胡宅,在青砖地上发出轱辘的响声,而此时的胡宅里也并不安静。
林溪山刚打翻了小厮送上来的一壶暖茶,面色极其不快。
“她真的不来看我?”他抓住那小厮的肩膀,整个人都散发着戾气。
小厮被他的神情吓了一大跳,颤颤巍巍地回答:“林郎君,这我也不知晓,小的只是大娘子派来照顾您的。”
“照顾我?照顾我什么?”他松开小厮的肩膀,指着放在矮几上的两本《论语》和《礼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