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走吧?”他又问。
“我就在这里。”她回答。
他这才放心下来,再次坠入无边的梦境。
她也将方才那点不自然拂到脑后去,他如今伤成这样,她怎么好意思再去想别的。
于是她一脸坚定地替他裹上白布,确定一切都妥帖了,才替他盖上了轻软的锦被,又替他掖好被角。就像他曾经替她掖被角那样,让他不会着凉。
做完这一切后,她轻声唤裁云进来。
“你去院里走走,抓几个下人来问,把方才他们在庭院里的经过都问一遍。”
裁云朝她颔首,快步朝庭院里走去。
不过两刻钟,裁云便带着消息回来了。
“是林家姑母同林主君告状,说郎君‘目无尊长’,林主君听了就要打郎君。但原本主君只说打二十板子,但那姑母不知怎的,竟夺了板子亲自打了郎君,而后又站在一旁,命下人继续狠狠打了几刻钟。”
“这么多人就没有替他说话的?”
“没有。据说林家二郎三郎也来了,但都只是看着。”
“那阿翁呢?”
“据说林主君一直在一旁看着,等到郎君见了血才出声喊停,后面郎君便疼得晕过去了。”
“自己的儿子兄弟被打成这样都不出来吭声,这宅子倒是真的让我见识了一把人情冷暖,个个都是铁石心肠。”
“大娘子!慎言,这可还是在林宅,当心莫叫人听了去。”
“那又何妨,我不是林府的人,他如今也不是。若不是他需要静养几天,我当真马上就要带他走。”
“大娘这是心疼郎君了。”
“哼,你先出去罢,我就在这陪他一会儿。”
“是。”
知道了经过后照庭更觉着心寒,虽然林溪山不是韦夫人所出,但好歹也是林家的长子。
被打成这样竟无一人替他说句话,可想他从前的生活也是这般水深火热了。
她转头又看了他几眼,更觉着他又惨又可怜。
“日后更得好生对你了。”她轻轻说了一句。
他却突然动了动脑袋,睁眼朝她看去。
“我都听到了。”
“你听到什么了?”
“听到你替我生气,还说要好好对我。”他看着她的时候眼神平静,但却尽力隐藏着痛楚。
“你不睡了?”她有意转了个话题,不想同他说别的。
他却不放过她:“娘子上次也说‘一定会好生待我’。娘子每次都说一样的话,怕是骗我的。”
“我何时骗过你?我方才不就是你对好?你的伤口还是我包扎的。”
他想转头去看背上的白布,想看看她包扎出来的地方会是什么模样。
但他却发现自己仍旧行动不便,于是又趴下了,只是撑着头说,“那不算。娘子若是真想好生待我,那就不要让我离开,日后若是发生了什么,都不要让我离开才是。”
她有些疑惑他为何会突然说这句话,但还是顺着他的话答应:“我知道了,不会让你离开的。”
“真的吗?”他又问了一遍。
她只当他是受伤过后心里难受,便朝着他微微一笑:“真的,不会休了你,也不会不要你,永远都不会让你离开。”
“好,我记住了。”他听了这话后心中轻轻颤抖,而后悄然勾了勾嘴角,再次趴着睡去。
阿庭,你答应了,是你亲口答应的。
日后若是发生了什么,你都不会不要我,不会让我离开。
你若是知道了我的身份,知道了所有真相,也不要让我离开。
是你亲口对我说的,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我都记住了。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你也要和我一起才是,你不能后悔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脏又猛烈地颤抖了一下。他觉着自己好似被她紧紧攥住了。
但他知道那处被攥住的地方不是疼痛,而是她为他带来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种情绪让他空寂的内心生出一丝柔软。
这丝细微的柔软让他感到陌生,在它破土萌芽之际又带来一种酸涩,以至于让他竟缓缓落下一滴泪水。
那是他这二十年来唯一一次因为满足流泪。
他从前以为自己不曾拥有一切,所以不畏惧任何风浪。但他如今却开始畏惧了,因为他知道幸福就像池上的薄冰,他还来不及触碰就会骤然崩塌。
他无法阻止冰的消逝,所以他只能卑劣地祈求冬天冷得更久些。
可此刻已经是仲春,天气注定开始温暖起来。
他只好换一种方式,让她也加入这盘前路晦暗的棋局,这样,她才可以兑现她的承诺。
但她对这些全然不知,只是垂眸看见他脸上滑过的泪水,温柔地为他擦拭面颊。
“还是很疼吗?”
她这样问他。
他沉默着不发一言,城池攻陷,丢盔弃甲。
这一年是元嘉十七年,草木萌发,山花烂漫,他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玉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