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的青骢马车碾过朱雀桥时,明镜正对镜扶正鬓边累丝金凤。铜镜边缘錾刻的缠枝莲纹映着晨光,将镜中人的眉眼镀上薄金。她望着妆奁里那方茜素红口脂,忽觉喉间发紧——这是用卷五梅林埋的雪水调制的胭脂,清梧托染坊婆子夹在靛布中递来的秘制香膏。
“姑娘快些,林府的马车已到二门了。”丫鬟捧着鎏金暖炉催促,炉底双兔衔尾的刻痕沾着新磨的螺子黛粉。明镜指尖抚过黛粉匣,忽觉匣底凹凸不平,翻过来竟见银针刻着“七步停”的暗号。这是暴雨夜修屏风时约定的密语,那人竟将私会之约刻在妆奁暗格里。
知府后宅的芙蓉轩内,待嫁新娘的百子帐还未撤去。明镜被女眷们拥至妆台前试胭脂,菱花镜里忽撞进一角月白衣袂。林清梧倚在碧纱橱边,箭袖束着赤金螭纹护腕,腰间却悬着格格不入的绣花香囊——正是明镜上元夜遗落的缠枝莲纹旧物。
“苏家姐姐的螺子黛可否借些?”清梧指尖叩着妆台,鎏金护腕撞在铜镜边缘,震得胭脂匣里的玉簪花籽簌簌作响。明镜抬眼,见镜中两人的倒影交叠,清梧的眉峰险峻如黄山松,正堪堪抵住自己发颤的睫羽。
半块黛石递出的刹那,铜镜忽被日光照透。明镜瞥见清梧掌心有道猩红伤痕——正是暴雨夜被屏风木刺所伤的旧痕,如今结着暗红的痂,像极了她夹在安宫丸里的西府海棠。那人接过黛石时,拇指状似无意地擦过她指尖,薄茧刮起细微的战栗,比鎏金头面垂珠扫过颈侧更教人惊心。
“好黛色。”清梧就着铜镜描眉,炭笔在眉尾挑起凌厉的弧。明镜望着镜中倒影,忽见黛石在对方掌心裂成两半,断面处银粉勾着《璇玑图》的回文诗。窗外的喜鹊恰在此时啼叫,惊得她碰翻胭脂匣,茜素红膏子泼在镜面,将两人的眉眼融成一汪血色的春水。
更衣的借口说得仓皇。明镜提着裙裾穿过游廊时,听见身后珠帘轻响。清梧的沉水香混着新娘房里的合欢香追来,月白衣角扫过廊柱上未揭的喜字,将那抹刺目的红也衬得清冷。
“苏家姐姐的眉黛,比安宫丸更苦。”戏谑声贴着耳际响起时,明镜已被逼至太湖石死角。清梧指尖捏着半块黛石,断裂处新沾的口脂红得惊心。那日暴雨夜浸透茜草丝的银剪,此刻正抵在她腰间禁步的玉环上,将“长相思”的暗纹刻得更深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