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的灯火似银河倒泻,琉璃灯、纱灯、走马灯在檐角连成蜿蜒的光河。林清梧的绣球灯却独树一帜——竹骨蒙的是半透的桑皮纸,墨色狂草题着“俯仰无愧天地”,灯影投在地上,字迹如游龙惊窜。
她提着灯穿过人群,腰间玉坠与箭袖束带的银扣相击,清泠声淹没在糖画摊子的吆喝里。几个醉汉踉跄着撞过来,酒气混着油腥味直扑人面。为首的红脸汉子一脚踩空,手肘重重磕在灯骨上,桑皮纸“嗤啦”裂开半尺长的口子。
“小郎君这灯……嗝……忒不结实!”醉汉喷着酒沫大笑,绣球灯歪斜着坠向地面,灯内烛火舔上裂口,眼看便要烧成灰烬。
苏明镜正被母亲按在胭脂铺前试口脂。茜素红膏子抹上唇瓣时,她透过菱花镜瞥见那盏将倾的灯。灯纸上“天地”二字的最后一竖被火舌吞噬,化作焦黑的残痕。
“这颜色太艳。”母亲用帕子擦去她唇上红痕,转头吩咐掌柜取螺子黛,“世家女子讲究的是淡扫蛾眉。”
明镜却猛地站起身,发间银簪勾住铺面垂落的红绸。裂帛声里,她已提着裙角挤进人群。鎏金头面的垂珠打在额角生疼,像极了幼时翻墙摘杏子被戒尺抽中的旧伤。
绣球灯将将触地时,一截银簪挑住了竹骨。林清梧抬眼,见鎏金牡丹冠下的小姑娘绷着瓷白的脸,簪头翡翠抵住灯架裂口,指尖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扶稳烛台。”明镜低喝,嗓音却打着颤。她从未这般近看过林清梧——这人睫毛长得能盛住碎光,耳垂上一粒小痣随着呼吸轻颤,像墨点溅在雪宣上。
烛泪滴在明镜虎口,灼痛让她险些松手。林清梧忽然轻笑,温热掌心隔着衣袖托住她手腕:“苏家姐姐好巧的手。”
翡翠簪头卡进竹节裂隙,将断未断的灯骨发出细微呻吟。明镜嗅到对方袖口逸出的沉香气,混着灯油焦糊味,竟催出几分荒唐的安心。醉汉们的哄笑被夜风揉碎,此刻她只听见灯纸在簪尖下重新绷紧的簌簌声。
“成了。”林清梧吹熄将燃的灯烛,残破的“俯仰无愧天地”映在她瞳孔里,竟比完好的灯笼更显峥嵘。她摘下腰间绣球灯的红穗子,三两下缠住修补处,末了打了个古怪的绳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