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是项目管理同事的窃窃私语。进入办公室前一秒同事们还在非常激动的讨论什么,我迈进来的下一秒立刻寂然无声,仿佛集体被下了哑药。
这种场面,蠢笨如猪都会立刻意识到话题中心是自己。我假装不在意,身子轻飘脚下用力,像鸭子一样抡着四肢冲到工位上,然后立刻开始查看邮件、工作软件,看是不是哪里捅了大篓子。还没查几封,李沫然微信给我解惑了。她发来一个公众号文章链接,附上留言:姐妹快看!!
文章起名相当震撼,题目是总裁婚内出轨,为三撑腰,无辜路人,惨刑10年!颇有香港八卦小报的风韵。全文几千字,讲述贺荣彦从3年前开始包养某杨姓小三,对杨某极尽宠爱,为她不惜收买恐吓证人,行贿篡改车祸记录,让扶起自己摔倒母亲的好心路人被判车祸逃逸,含冤入狱。文字辛辣老练,煽动力极强,任谁看了都想跟着骂丧尽天良的资本家,红颜祸水的臭小三。
最后还配了两张图,分别是3年前贺荣彦扶着我在法院外等开庭和上个月贺荣彦挽着我出席宴会的偷拍照,认识的人一眼就能认出。
我手抖着一页页下滑,读到一半忍不住干呕起来。周围的目光涌过来,我无暇他顾,勉强忍住,继续颤抖着翻下去,直到结尾语:“随心所欲,以践踏他人人生为代价满足自己的欲望,终将受到反噬。”
文章阅读量已经十万加了。我瘫在椅子上,像剥了皮的青蛙,一团血肉翻滚挣扎。极大的恐惧在脑袋里扩张,到最后好像整座大楼都是我的恐惧,人人都能看到悬于头顶的巨大心脏,不停喷涌出血肉,又滴落到每台手机上,成为看客迫不及待吞吃的珍馐。
这层办公室里有多少人看过这篇文章?有多少人相信了?他们心里转着什么念头,怎么看我??一个个问题往肌肤里刺,扎的我血淋淋的,坐都坐不住。
胡乱定了个无主的会议室,我带着电脑站起来,假装要开会。一路上步履匆匆,不敢看任何人的反应,只当自己心盲。
找到最顶层的会议室,关上大门的瞬间,我滑坐到地上,腿没有一丝力气。过了半天才从坐变跪,用手撑地,慢慢站起来,然后挪到椅子上,以手覆面,无声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门被推开,我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没站稳又要摔下去时,一双手稳稳接住我,把我搂在怀里。
是程济桐。他额角带汗,灰色的毛衣乱糟糟地堆在身上,棕色的休闲裤一道道的褶皱,好像走过很多地方,经受了很多尘土。
他紧张得看着我,细长的眼睛一眨不眨:“是我,别着急。”
“你怎么来了?”话一出口我才察觉,嗓子哑得厉害。
程济桐也发现了,只说了句“等我一下”就推门而出,我愣愣地站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他又回来--带着从售货机买的瓶装水。程济桐拧开瓶盖后递给我:“先润润嗓子,你都哭哑了。”
接过水,本来只想抿一口,但是接触到甘泉后,我不自觉大口大口吞咽,喉咙灌满津液。
喝完我捧着水瓶,瓶壁上一颗一颗的水珠滚落,滴在水面上发出震颤,和我的手共鸣。我深深深深得疲惫,最想掩盖的事被公之于众,我没力气了。
程济桐接过水瓶,随手放在桌上,打量我哭红的双眼,关切地问:“你感觉怎么样?”
我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死不了。”又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程济桐深深凝视着我:“我不知道。我去项目部找你,发现你不在工位,微信也不回。我担心你想不开,就找了公司所有封闭会议室和人少的死角,这是我找的第7个地方。”
我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得找我:“如果我就不在公司呢,你不是白找了吗?”
“这不找到了嘛。”
程济桐淡淡一笑,又道:“找不到我就要去公司附近的咖啡厅、快餐店了。幸好你在,省得走更多路了。”
“找我干什么啊?”明明很感动,说出口的话却像抱怨。
“不想你有事啊。”程济桐笔直地站在阳光里,毛孔、汗水、关心、怜惜都刺眼地纤毫毕现,但他只轻描淡写。
浓重的好意让我不知如何回复,别扭的只能低头落泪。
一张纸巾递过来,我抬头,他扭过头去,体贴的不看我。
擦湿整张纸巾也擦不尽泪,我干脆放下,一腔孤勇地开口:“你不问我文章是不是真的?”
程济桐沉默半响,道:“是真的,对吗?”
我震惊地看向他,程济桐并不看我,视线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我在停车场看到你上了贺总的车。”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把桌椅染成金色。一片暖融中,我站在那里,寒入骨髓,百骸皆凉,恨不得黑白无常拘我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