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一一太阳穴突突直跳——这络腮胡以次充好,活该被罚,可这胥吏竟敢当众索贿……
那“免行钱”木牌是什么路数?《市易法》罚得也太狠了,三次掺假直接脸上刺字?——等等,那络腮胡不识字?不识字总不瞎吧?这次的“肉行·伪劣”记录已经白纸黑字写上了,他怎么还信胥吏的鬼话,真掏钱?
正想着,却见络腮胡突然上前一步,指节粗厚的手扯了扯胥吏的袖口,手腕一翻,铜钱滑进对方掌心,动作熟稔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绿豆眼胥吏一直耷拉着的眼皮终于动了动,瞳孔亮得瘆人,只一瞬又恢复如初。
“求莫报行会!秦某愿缴三倍罚金!”他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那股子市井老油条的熟练劲儿。
只见胥吏大掌一翻,钱已不见踪影,随即从怀里摸出个小巧铜盒,掀盖蘸了蘸里头乳白色的糊状物,木枝一挑,往黄麻册上新添的墨迹上轻轻一抹——
那行“蹄筋充肉”竟渐渐淡去,字迹如被虫蚀,最后只剩一团模糊的污渍。
白一一瞳孔一缩。
——行会?什么行会?
这哪是什么“市易法”?根本就是胥吏趁机勒索的借口!
绿豆眼走过白一一摊位时,脚步一顿,盯着她的独轮车瞧了瞧,突然掏出一卷《市舶条》:“车载货物另缴‘力胜税’,每日两文!”
白一一眼皮都没抬,右手递上两枚铜板。
绿豆眼掂了掂钱,扔下一句:“小娘子若想长久营生,该去城隍庙后巷寻郑屠户入行画押。”扬长而去。
白一一盯着他袖口露出的黄麻册一角,笑道:“多谢提点。”
拜码头?我一个买肉的,入肉行?信你个鬼!
招牌上的仙鹤风铃秋风中哗啦啦作响,仙鹤随着竹管轻摇频频颔首,仿佛也在赞许她的想法。
白一一利落地挽起衣袖,左手套上洁白如初的白手套,露出一截纤细却有力的手臂:“开工!”
“婶子,那两家的生意如何?”见王氏归来,白一一笑着迎上前,见她手上的鲜茱萸红得耀眼。
“墨香斋门口早排起了长龙,”王氏边说着,边为她簪上一串新鲜的茱萸果,“重阳糖刚上架就空了大半,连状元糖都被抢购一空。”她眼中闪着光,“八珍阁更是连糖带托盘都留下了,说是要赶着给城中几大户送去,可不能耽误贵人们登高赏秋。”
白一一闻言笑弯了眼,指尖轻抚过王氏鬓边的茱萸:“愿咱们的日子,似这茱萸般红火,如登高般步步高升…”余音散在风里,与风铃声交织成曲。
“客官,您的四个肉馍,小心烫手。”白一一在摊位前忙得像个陀螺,手中的油纸包飞快地打着转。王氏在一旁翻动着炉上最后几张白饼,旁边空荡荡的糖匣孤零零地歪在竹筐里,早已被扫荡一空。
“小娘子,明知道今日重阳人人登高,怎不早些出摊?”队伍末尾的客人忍不住抱怨,“这队排得…”
“实在对不住!”白一一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手上动作却丝毫不乱,“最后这几份,每份多加一勺肉臊子。”她抬眼扫过队伍,“买了隔壁重阳糖的,再让两文钱。”
“这还像话…”
当日头高悬,刮净锅底最后一勺肉臊子时,白一一终于直起酸痛的腰背。她与满头汗珠的王氏相视一笑:“还是小瞧了这重阳节的人潮…”抬手蹭了蹭鼻子,“下回得三更天起来准备不可。”
“婶子,你在这儿等我会儿,我去去就来。”白一一说完,转身就往集市口跑,青布鞋底在青石板上踏出轻快的脆响。
裕德堂内。
两三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倚在柜台前翻书,指尖沾了墨渍也不在意。角落里,小二支着下巴打盹,脑袋一点一点,险些磕到砚台上。
柜台后,一个瘦削掌柜正慢悠悠地盘着核桃,指节搓得油亮。见白一一站定,他眼皮都没抬,只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嗯?”
“掌柜的,有《刑统》《市易法》吗?”
掌柜冷笑,手往身后一摸,“啪”地甩了本书在柜台上:“三百八十文。”
白一一低头——《列女传》三个大字刺进眼里。
她指尖抵着书脊,轻轻推回去,笑意不减:“不是这本。”
掌柜这才撩起眼皮,目光像钝刀刮过她的粗布衣裳:“哟,小娘子识字啊?”
他身子前倾,核桃在掌心咔哒一响,压低嗓音:“女子买法书……想告谁?”
白一一嘴角弧度丝毫未变:“帮家中兄长买的。”
“那就让你兄长自己来。”
掌柜一把抽回书,《列女传》“唰”地擦过她指尖,像道无声的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