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毒,最后四个肉馍被上午的回头客包圆带走,连展示用的那个也没能留下。
“这…三十个全卖完了?”人群里炸开惊呼,“老天爷,这得是多少钱呐?”
“三百六十文整。”人群中的看客们有来有往的问着答着。
白一一褪下左手沾了些许红油的白手套,用手背抹了把额头的汗珠。
“要是多做六十个,一天不就能挣一两银子了?”有人掰着手指头算账。
白一一将铁锅装上车,苦笑着摇头:“您瞧这肉——”她掀开锅盖,露出所剩无几的臊子肉丁,“上好的五花三层,光炖就得耗一个时辰。鸡蛋要用卤汁浸足四个时辰,香料都是药铺里挑的顶好货色。”手指轻点面案,“胡饼里的油酥,得用板油炼的纯白猪油。更别说这铁锅、炭火、白面…”
她突然压低声音,像是推心置腹:“十二文一个,刨去本钱,也就赚个辛苦钱。”说着拍了拍独轮车,“您看这车轱辘转一天,还不够换条新铁皮包边的。”
“死脑筋!”那人不依不饶,“少放一勺肉能亏了你?”
白一一已经和王氏推车上路。车轴“吱呀呀”地响,仙鹤风铃“哗啦哗啦”地唱,像是应和着她的话:“赶着回去炖明天的肉呢——火候不到,滋味可就不对了。”
从刘记陶器铺出来,两只新陶瓮被五花大绑在独轮车上。晨露未干时还崭新的招牌,此刻蒙了层薄灰。但“甘西第一香”几个字,在尘土中反而越发清晰起来。
“一百四十支糖,不到晌午就见了底!”王氏攥着鼓囊囊的钱袋,指节都泛着兴奋的粉。
白一一噗嗤笑了:“照这个势头,这个重阳节过完怕是要把婶子累成瘦麻杆。”她板起手指数,“昨日一百二,今日一百四,明日重阳糖是大头,兴许能做一百六十支呢。”
“这肉馍我原也有些担心定价高,三十个竟也这么快卖光了?”王氏心中仍有忐忑。
“糖是锦上添花,肉是雪中送炭。”白一一指尖在车辕上轻叩,惊飞一只啄食碎渣的麻雀,笑得眉眼弯弯,“很多人可以不吃糖,但不能不吃肉。谁能拒绝得了炖得香软酥烂的五花肉呢……”
小院静得出奇。
往日脱粒机的吱呀声、谷粒飞溅的簌簌响,此刻都化作了晒簟上的一片沉寂。白一一推着独轮车穿过晒谷小道,车轮碾过散落的谷粒,发出细碎的脆响。习惯了连日的喧闹,这安静反倒让人心里空落落的。
“姐姐累了吗?”金花顶着歪斜的羊角辫蹦进院门,却见白一一倚着水缸发呆,粗布衣裳上还沾着集市的油烟气。
“今儿是有些乏…”她抬手摸了摸额头,掌心传来正常的温度。指尖顺势滑下,揉了揉小姑娘毛茸茸的发顶,“睡一觉就好。”
灶屋里,臊子肉在陶瓮里咕嘟作响。白一一撤了柴火,任其用余温慢慢煨着。转身看到墙角那筐鸡蛋,不禁蹙眉——腌蛋的数目本就紧巴巴,若再挪作卤蛋…
“阿~~”喊到一半突然噤声。而此刻晒谷场上——阿奶正叉腰骂退好奇的乡亲:“懒骨头!谷子都进仓了才来好奇!”那柄磨得发亮的连枷靠在一旁的谷堆上歇脚,活像位功成身退的老将。
“你俩乖乖看火,我去找阿奶,马上就回。”她匆匆往外跑,快到晒场突然刹住脚。
身下异样的温热让头皮一炸,转身就往回窜。
双手死死捂着脸,偏又舍不得完全闭眼,从指缝里漏进一线光。“砰”地撞进个带着松木香的胸膛,透过指节缝隙,看见沈思禾微张的唇。
“有急事!回头说!”
她旋风般刮走了,没看见身后的青年呆立原地,一抹绯色从颈间漫上耳尖。
她真是——完全没有丝毫准备!
她脑中飞快闪过《天工开物》里提过的“浣火布”,又想起不知道哪里看来的草木灰用法。眼下哪还顾得上考据?上次那青灰棉布的布头还在箱笼里躺着,棉花倒也有,但…用棉花真的好吗?
身体比思绪更快。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半个身子探进王氏的箱柜,活像只偷油的耗子。
“姐姐!你流血了!”金花的惊呼在身后炸开。
白一一缓缓转头,涨红的脸活像煮熟的虾子。正要开口——
“我这就叫阿奶回来!”铁牛已经像支离弦的箭蹿了出去,边跑边喊:“姐姐受伤啦!流了好多血!”
她伸出的手悬在半空,耳边仿佛已经听见阿奶那柄连枷砸在地上的闷响。
“把这个喝了。”
白一一盯着碗里在红糖海里浮沉的姜片,那句“过午不食姜…”的俗谚在舌尖转了一圈,终究混着热汤咽了下去。她小口啜饮着,却见王氏已利落地卷起那件染血的裤子——
“婶子!我自己来!”她慌忙去拦,碗里的姜汤晃出个惊惶的弧度。
“你乖乖坐着。”王氏拍开她的手,力道不重却不容抗拒,“这几日敢碰凉水,仔细我告诉你阿奶。”
“如今天还暖着…”白一一弱弱辩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