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沈一帆难以置信,揉揉眼睛,又朝那楼梯望,果然真是。
“师父?!”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秦映大脑一片空白,沈回渊听见声音,从屋里出来,顺着楼梯往下走:“帆帆回来了,今天课上得怎么样?”
秦映这才反应过来,跟在沈回渊后面下楼。
沈一帆没理会叔叔的问话,只睁大眼睛望着越走越近的秦映,不可思议道:“师父,你来我家做客了吗?我眼睛没坏掉吧。”
秦映扯了扯嘴角,没想好怎么说,沈回渊却替她答:“是。你师父这两天病刚好,心里惦记你,所以今天来家里做客想看看你。”
秦映僵笑道:“帆帆最近有没有好好学习?”
沈一帆听说师父想念他,高兴极了:“有,最近一次考试,我考了班里第三,老师都夸奖我呢。”
沈一帆的性格跟以前有了很大变化,现在变得不仅爱笑爱说话,且活泼好动,这才是他这个年纪的男孩该有的模样。
“帆帆真棒。”秦映极力维持着脸上的笑,说。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练枪啊。”沈一帆扬着小脑袋,嘟嘴,“帆帆这几天在家也一直在练呢,没有忘记师父教的基本功。帆帆想学新东西。”
秦映心里有些感动,摸了摸他的脑袋:“最近应该快了,只是师父身上的病还没完全好,得换个老师教你。不过你放心,等两个月后师父彻底恢复了,就能继续教你了,好不好?”
沈一帆用力点点头:“好!”
秦映跟沈一帆道了再见,直起身,到玄关处换鞋。
王姐看了眼沈回渊,极有眼力地问:“不留下来吃口饭再走?”
秦映:“不了。”
沈一帆抱住她的胳膊:“师父,你吃完饭再走嘛。”
秦映拍了拍他的肩膀:“帆帆乖。”
沈一帆又看了叔叔一眼,见他表情凝重,却没说话。也只好不再留秦映,任由她走了。
秦映到沈回渊的私人车库提车。
太阳朝西边落下,一抹余晖挂在天边绚烂耀眼,宛若流云织成的锦缎。小区内种满了绣球花,花苞锦簇,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幽香。
去往车库的这一小段路,秦映想起许多过往。
当时的天也跟现在一样,铺满流金。
她闻到过一样的花香,却不是大自然的馈赠,而是来自另一个女人身上的味道。
……
帝都总被人戏称“魔城”,因为这藏着太多人残酷不堪的回忆。
极大的就业压力和日渐高涨的物价房价让人们艰难生存,不说多年在此拼搏的外地人没有归属感,就连本地人都难扛高压,纷纷卖掉房子向四环五环靠拢。
可这里却拥有着最大的贫富差距,外来务工人跑外卖、搬砖头,卖命干活也挣不够一套十来平米的学区房;而位于市中心最豪华的富人区,有钱人却是一抓一大把,鸣月滩夜夜笙歌,金钱怎么也挥霍不完。
秦映是地道的帝都人,他家住在帝都四环,说偏不偏,但也绝不算靠近中心。印象里,一家人就蜷缩在一个五十平米左右的房子里,夏天不避暑冬天不抗寒,刮风下雨还得落点灰。
那时秦映还小,他父亲也还没有创办秦氏武馆。等秦映马上上小学,秦父终于开始为学区房的事情发愁,卷入了和其他父母一样争抢学区房的漩涡中。
秦父如愿买了房,是市三环的一套“老破小”,卖了老房子还借了不少贷才凑齐。他把秦映送进了一所好小学,家里的生活开始拮据起来,秦父便思量着靠自身本事发展副业,开设秦氏武馆,能多挣一点是一点。
起初,秦父开办秦氏武馆,真的只是为了补贴家用。可后来慢慢的,他的武馆越做越大,几近火遍大江南北,他的梦想就变成了推广枪术走向世界。
即便如此,她家的日子也还是过得紧巴巴,不知是苦惯了还是秦父为人忠义不乱收钱,武馆虽火,盈利却始终没多少。
但秦映并不觉得这样过得苦。
她有爱自己的爸妈,有可爱的师兄弟姐妹,人生尚未受到什么挫折,每天都过得轻松自在,温馨惬意,她能什么苦楚?
秦映不知道有钱人的世界是怎样的,只觉得那样的人生,也不一定有她开心。
直到遇见了沈回渊。
这个男人一开始给她的感觉,儒雅、板正,什么时候都很有分寸。吃穿用度都不俗,极为讲究一个“规矩”。
他和其他的那些富二代不一样,跟那些整日泡在风月场荒度岁月的有钱人更不同,秦映曾不知道他家到底是做什么的,以为他是高干背景,沈回渊却不置可否。
他身后的家庭都跟他这个人似的,像一团谜。
沈回渊读研时在经营一家公司,他告诉秦映他在创业,秦映并不知道这其实是他家族的企业。然而纸包不住火,在他们在一起的第三个年头,秦映给他过生日,想给他准备一个惊喜,多方打听出他创业的地点,便带着蛋糕和鲜花一个人跑到他公司。
怎么形容当时的画面呢?足可以用刘姥姥进大观园来形容——秦映从来没见过这么宏伟的大楼,上面写着的“云海资本”几个大字,几乎要亮瞎她的眼。门卫一眼就看出她不是工作人员,不让她进,她只能说自己要找沈回渊。
那会儿,路过的人看她都像个疯子,对她指指点点“这个女人是哪来的,怎么敢跟小沈总攀关系”,“她穿得也太土了吧,哪个地摊上烂大街的货色,也就那张脸还能看”。
秦映都懵了,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另一个平行时空。
谎言不攻自破,秦映因为沈回渊不说实话,跟他大吵一架。沈回渊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但他却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怕秦映接受不了,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再慢慢告诉她。
秦映爱他,总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说分手。她原谅了他撒谎的行为,却忘了,自己没法记那群人嘲讽她的嘴脸,而沈回渊丰厚的家底也成了她心底一根刺,拔不掉,一碰就痛。
这段关系又存续了半年多,终于被沈回渊的母亲彻底打破。
那天是和今日一样的落霞天,晚风温柔,适合约会。秦映和沈回渊约在一家咖啡厅,她准时到达,等了好久却始终不见他。
秦映发了好多消息,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却没想到在这时看见一个清冷严肃的中年女人。
这女人一身服饰昂贵讲究,浅紫色旗袍外搭披风,脚下踩着一双小巧精致的高跟鞋。她长得极美,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却没带走那份清丽,只是眉眼透露出来的锋锐伤人,看着让人不敢接近。
沈回渊的长相大多随了他父亲,外貌和苗婷并不像。
可那份气质,还是让秦映一眼就认出她。
“你就是秦映,阿渊的女朋友?”
苗婷微拢裙尾,坐在她对面。目光似有似无地打量她,看她只穿了一身大剌剌的体恤和短裤,脚下还踩着洞洞鞋。
脸长得倒不错,可明艳太过,不施粉黛也像个活脱脱的妖精,倒像是四处勾引人似的。
秦映吓了一大跳,顿时手足无措:“阿姨好。”
她还想问沈回渊怎么没来,还没来及问出口,就被她接二连三的问题堵住:“听说你会舞枪,是什么……秦家枪传人?”
她语气中带着有钱人的不屑,听得秦映浑身不适。可她只当成初见面时的陌生,一字一句认真回答了问题。
最后,她终于有机会问:“沈回渊怎么没来?”
苗婷却轻笑一声,道:“他不会来了,以后也不会。秦小姐是个聪明人,我想你该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当时秦映的大脑一片空白,久久缓不过神。
分别很久以后,都以为是自己那身行头太随意,才惹了苗婷不快。
她当然没有跟沈回渊分手,也没有告诉他还发生过这样一件事。直到有一天,沈回渊说要把她介绍给自己的家人,他说他母亲很喜欢她,想见她。
秦映选了好几天衣服,特意买了身漂亮保守的白色小礼服,一改她张扬个性,把身上都包得严严实实的。她相信这回好好表现,苗婷一定会对她回心转意。
当天,宴会过半,苗婷还没出席。沈回渊接到了一通公司的紧急电话。他本想陪着秦映,秦映却怕他耽误工作,叫他赶紧过去,沈回渊这才肯走。
秦映一个人站在觥筹交错的宴会上,谁都不认识,更不懂怎么交涉。她像一个被人抛弃的精致的洋娃娃,得到的只有一个又一个心怀不轨的男人上前搭讪。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映看见苗婷出现,筋疲力尽地站起来想跟她打招呼,却瞧见她目光掠过自己,跟身边的人说说笑笑。
她旁边跟了两个漂亮的姑娘,都是一副极有礼貌的大家闺秀模样,她带着她们四处攀谈,将其引荐给各大富豪太太。
秦映又等了半晌,才在一个空歇看到苗婷坐下来。
她酝酿了好久,走过去打招呼,苗婷却用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打量她几秒,忽然笑了,不客气地道:“看来我上次说的话,你是一个字也没听懂。”
秦映的表情一下僵在脸上。
苗婷也不同她多废话,从包里拿出几张照片,递到她手里。
秦映接过照片,一张张看过去,没想到是沈回渊和另一个女孩的接吻照。
她看得手抖,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有些失控地说:“不可能,这不可能,我要找他问个清……”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抽在她脸上,把她从绝望中抽醒。
“我早告诉过你,离我儿子远点,却没想道你脸皮那么厚,三番五次勾引,如今竟还敢来这样的地方。也罢,你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没什么资本,也就青春值点钱。可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疯疯扯扯的毫无规矩,哪一点配进我们家门。”
她听见苗婷说,“不要脸的妖精,永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那时候,比起沈回渊和别人在一起,伤她更深的,是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被这样定义。
她会耍枪,一身武艺不输男人,能在最紧要的关头护住自己和需要保护之人;她成绩好,高考六百五十多分考入江大,虽被调剂到一个不怎么样的专业,却也算是摸到全国顶尖大学的尾巴;她为人坦荡,虽然身无长物,但当朋友遇难受险,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必两肋插刀,在所不惜。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价值要被这群人这样定义。
就像魔城这个充满玄幻和物欲的都市,一条窄河就能划分贫贱和富贵,有钱人日进斗金,于群雄之巅俯瞰平庸的蝼蚁,普通人穷尽一生疲于奔命,却也不过是他们口中茶余饭后的笑谈。
秦映想,她永远也不要与他们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