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明章的目光在虞枭脸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度量一件新入手的散发着凛冽寒光的兵器，掂量着它的分量与锋芒。他唇角那抹浅淡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带着一种对猎物的欣赏，以及一丝上位者不动声色的考量。
“勇气可嘉。” 霍明章微微颔首，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光洁的会议桌上，姿态从闲适转向了专注，“不过，虞先生，挑战也分等级。有些风浪，足以倾覆最坚固的船只。静水资本虽然展现了令人印象深刻的能力，但毕竟成立时间尚短，根基……” 他话语未尽，点到即止，其中蕴含的审视与压力却无声蔓延。
这是试探，也是某种居高临下的“好意”提醒。暗示虞枭纵然爪牙锋利，面对真正的惊涛骇浪时，或许仍需霍氏这艘艨艟巨舰的“庇护”与“加持”。
虞枭仿佛未曾听出那弦外之音，神色是一贯的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疏离。他看着对方：“霍先生过虑了。静水资本的核心竞争力在于我们的模型和风控体系，而非船体大小。精准的航线规划，远比盲目的吨位更重要。当然，” 他话锋一转，目光坦然地迎上霍明章，“如果有更精确的海图和更及时的气象预警，我们自然能航行得更远、更稳。”
一记不软不硬的太极推手，轻巧地将对方抛来的“根基论”化解于无形，同时顺势将话题引向了合作的实质——霍氏能提供的“海图”与“预警”，也就是数据和资源。
霍明章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赞许。与聪明人交锋总不至于太过乏味，尤其当这个聪明人极有可能成为未来棋局中一枚举足轻重的棋子时。
“霍氏集团对静水资本的量化策略和未来潜力，非常看好。” 霍明章不再兜圈子，声线平稳地切入正题，“我们战略投资部经过初步评估，有意向对静水资本进行一笔战略投资。初步意向金额，五亿港币，换取贵公司百分之十五的股权，并希望获得一个董事会观察员席位，以便于双方更好地进行战略协同。”
五亿，对寻常初创公司而言是天文数字，但放在霍氏的庞大体量和静水资本已展露的獠牙面前，这个价码谈不上多么慷慨。百分之十五的股权，以及那个看似无足轻重的“观察员席位”——这恐怕才是霍明章真正的着眼点。他要的不仅是潜在的财务回报，更是伸入静水资本内部的一只眼睛，一份若有似无的影响力。
虞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咖啡杯壁，细腻的骨瓷上传来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他沉吟片刻，像是在认真权衡。
“感谢霍先生和贵集团的认可。”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静水资本欢迎战略投资伙伴。但关于股权比例和观察员席位，恐怕我们需要商榷。”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却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直视着霍明章：“静水资本的核心是算法和策略模型，这是我们的生命线，具有高度的商业机密性。出于对自身知识产权和运营独立性的保护，我们原则上不接受任何可能直接介入或过度了解核心运营细节的安排，包括董事会席位——无论是正式还是观察员。”
霍明章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预想过讨价还价，却没料到虞枭会如此直接、甚至近乎强硬地拒绝了观察员席位这个相对“温和”的提议。这不像是谈判，更像是在划定一条不容逾越的楚河汉界。
“虞先生，” 霍明章的语气依旧温和，但那温和之下，无形的压力开始凝聚，“战略投资并非仅仅是财务数字，更重要的是互信和协同。连基本的了解都无法建立，协同又从何谈起？霍氏需要确保我们的投资是安全且符合长远战略利益的。”
“霍先生的顾虑我理解。” 虞枭微微颔首，表示听进去了，随即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一种近乎冰冷的自信，“静水资本能提供的‘协同价值’，远超一般意义上的财务回报。我们需要的，是霍氏集团在某些特定领域拥有的、高质量的、合规的数据资源——例如，贵集团在东南亚地区的物流供应链实时数据、仓储周转数据、关联系企业务流数据等。这些数据的接入，将极大提升我们模型的精度和预测能力，从而带来远超股权本身的回报潜力。”
他微微停顿，仿佛留给对方思考的时间，随即补充道：“作为交换，我们可以为霍氏提供定制化的市场风险分析报告、特定行业的量化洞察，甚至在符合我们自身策略的前提下，为霍氏的某些投资项目提供一定的流动性支持或风险对冲建议。至于投资安全，我们愿意接受国际认可的第三方审计机构进行定期的、不涉及核心算法的财务审计，并可以提供标准化的、经过脱敏处理的业绩报告。”
这一番话，逻辑清晰，条理分明，不仅将皮球巧妙地踢回给了霍明章，更清晰无比地划出了底线：可以合作，核心禁区勿碰；可以用数据和服务换投资，但别想用钱换控制权。甚至连对方“投资安全”的担忧，也预先给出了解决方案。
霍明章看着虞枭，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真正映出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轮廓——冷静，理智，坚韧，对自己手中的筹码有着近乎冷酷的认知，并且敢于在霍氏这艘巨轮面前，寸土不让地捍卫自己的领地。
他忽然低声笑了笑，身体再次放松地靠回椅背，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凝重只是错觉。
“东南亚物流数据……” 霍明章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句，目光意味深长地在虞枭脸上一扫而过，“那边的水可不算浅。各种因素交织，数据的‘噪音’可能比信号还多。虞先生对这个领域似乎格外感兴趣？”
虞枭神色不变，仿佛没听出那句“水深”背后隐藏的试探与暗示：“量化交易的本质，就是在噪音中寻找确定性。越是复杂的系统，越有可能隐藏着未被市场充分定价的阿尔法机会。霍氏在东南亚深耕多年，想必积累了大量有价值的‘噪音’。” 他只谈方法论，巧妙地避开了“为何”感兴趣的动机问题。
会议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在地毯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几何光斑，空气中只有空调系统低微的运行声。
霍明章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无声地敲击着，像是在计算着一笔复杂的交易。
虞枭提出的条件，剥离了直接控制的可能性，但他描绘的“定制化报告”、“量化洞察”乃至“流动性支持”，对于正在进行内部权力整合和寻求新增长点的霍氏而言，确实有着难以忽视的诱惑力，前提是静水资本能持续证明其点石成金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