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湾道旁,浓密的亚热带植物滤去了港岛的喧嚣,留下一种近乎凝滞的静谧。虞枭乘坐的车悄无声息地滑入那处连名字都吝啬于展示的入口,仿佛驶入一张精心编织的网。
林曼殊的身影在门廊的阴影里恰到好处地出现,职业化的微笑,精确的距离感,像是一道无声的屏障。核验信息,引路,全程无多余言语,只有高跟鞋踩在地毯上那被吸音处理过的、沉闷的笃笃声。
回廊幽深,光线被切割、重塑,投在那些价值不菲却风格冷峻的艺术品上,冰冷反光。这里的一切都在无声地宣告:昂贵,私密,以及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专属电梯无声运行。
当厚重的实木门向两侧滑开,空间豁然开朗。
没有浮夸的装饰,只有大面积的素色、流畅的线条和每一件都恰到好处的陈设,营造出一种刻意低调的奢华。整面墙的落地玻璃外是露台,水塘波光,远处海天一色。视野开阔得仿佛能将整个港岛南部纳入眼底,却也像一个华丽的囚笼。
一个人影背对着门口,站在光线最盛处。
身形挺拔,肩背宽阔,一件质感上乘的深灰色羊绒衫勾勒出放松却充满力量感的轮廓。阳光在他身上描摹出模糊的金边,连发梢都显得柔软。他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冰块在杯中慵懒地晃动。
听到那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人影顿了顿,随即极其自然、仿佛随意般地转过身来。
霍明章。
四目相对。刹那间,空气仿佛被抽离,只剩下无声的对峙和评估。
虞枭的目光平静得像结了层薄冰的湖面,不动声色地将对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五年时间,似乎只在他眼角留下了几不可见的细纹,但那双眼睛里的东西却沉淀得更厚、更暗。锐利被完美地收敛在温和的表象之下,像一块经过精心打磨的黑曜石,能清晰映出你的影子,却绝不让你窥见其内里的半分真实。他身上那种上位者的气息,被这身休闲打扮冲淡了攻击性,却更像是一头看似在休憩、实则每一寸肌肉都保持着警惕的猛兽。
霍明章也在打量他,目光带着一种近乎客观的审视,如同评估一件工具的材质与锋利度。眼前的青年,比资料里更显清瘦单薄,脸色是那种缺乏血色的苍白,唯独那双眼睛——太静,太沉,像熄灭已久的火山灰,底下压着的是不知何时会喷发的岩浆。里面没有任何面对权势该有的情绪,没有畏惧,没有谄媚,甚至连刻骨的恨意都被压制得很好,只剩下一片近乎非人的冷静。
“虞先生,请。”霍明章的声音低沉温和,打破了这片刻的凝滞。他抬手,示意窗边那组沙发,姿态优雅,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引导性。
虞枭微微颔首,依言走过去坐下。沙发柔软得过分,身体陷进去的瞬间,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背脊肌肉。林曼殊无声放下杯水,杯壁沁出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她随即退到一旁,如同融入背景的阴影。
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窗外那些被光线切割得棱角分明的沉默。
霍明章晃了晃杯子,冰块轻撞。“这里清静些,”他开口,语气随意得像在闲聊,“听启良说,你们之前有过一些很有价值的交流。他对你的团队评价不低。” 他没有直接说“我”,而是借霍启良之口,像是在不经意间抛出一个试探的饵。
虞枭端起水杯,感受着指尖的凉意,也借此掩饰可能泄露情绪的微小动作。“霍先生过奖。与霍少探讨技术,确实有所启发。静水资本刚起步,还在学习。” 他则滴水不漏地将关系限定在“技术探讨”和“学习”阶段,姿态放得很低,内核却坚硬。
霍明章低笑一声,那笑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却并不达眼底。“虞先生太谦虚了。”他拿起桌上的平板,指尖划过屏幕,目光却锐利地锁定在虞枭脸上,“能在最近这样的市况下,精准抓住‘星辰’和‘奇胜’的软肋,时机、力度都把握得恰到好处。这份能力,恐怕不是‘学习’能解释的。” 他语气平淡,却精准地刺探着虞枭的底牌和反应。
虞枭的表情没有一丝裂痕。“市场总会给承担风险的人一些回报。运气而已。”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连细节都清楚。这是在评估我的利用价值。虞枭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不动声色,随即话锋一转,反将一军:“霍先生今天特意安排,想必不只是为了讨论旧闻。不知霍先生对‘合作’,具体有何考量?”
霍明章似乎很欣赏这种直截了当的交锋。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距离,也无形中增加了压迫感。“霍氏有资源,有平台。虞先生有技术,有……独特的视角。”他斟酌着用词,“我认为,这是一个可以互补的局面。”
他停顿了一下,仔细观察着虞枭的神情,然后抛出几个选项,如同展示货架上的商品:“合作方式可以灵活。战略投资,我们提供支持,不干预具体操作。或者,成立专项基金,你来主导,我们负责后台。甚至,霍氏可以为你量身定制一个部门,给你最大的自主权。”
虞枭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杯壁上极慢地划过。
提供支持,不干预操作?
说得轻巧。最终目的都是将‘静水资本’这把刀握在手里。
就在这时,放在扶手边的加密手机极轻地震动了一下,轻微得如同错觉。他目光自然垂落,飞快地扫过屏幕。
“拉廊港,夜间冷藏柜,卫星确认。‘瀚海国际’关联货轮,轨迹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