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只剩下雨点砸在水泥地面和生锈集装箱上的单调声响,密集得让人心头发慌,几乎能盖过胸腔里失控的心跳。
追着他的那伙人显然也懵了,为首那个光头壮汉愣了半晌,才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一步,色厉内荏地吼道:“喂!边度嚟嘅?知唔知我哋系跟边个大佬搵食架?识唔识……”(喂!哪来的?知不知道我们是跟哪个大哥混饭吃的?认不认识……)
话音未落,回应他的,是一声极其沉闷的钝击声。黑西装的人动了,动作快得像一道掠过水面的鬼魅般的虚影,精准、高效,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动作,甚至让人看不清具体的招式。那根本不是街头混混间粗野的斗殴,而是一场一边倒的“清场”。惨叫声甚至没能发出,就被更沉闷的骨骼碎裂声和倒地声取代。
虞枭的心跳快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不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势力是何方神圣,更不关心他们与追杀他的人有何恩怨。他只知道,求生的本能如同冰冷的电流般瞬间贯穿四肢百骸——混乱,眼下这片突如其来的混乱,就是他唯一的机会。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力冲突牢牢吸住的瞬间,他像一道贴地滑行的阴影,用尽身体里最后一丝爆发力,沿着冰冷的墙根,以最快的速度,毫不犹豫地没入了前方更浓稠的黑暗之中。
身后短暂的混乱、短促的闷哼声、冰冷的呵斥声以及车辆引擎的低吼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迅速调低了音量,很快就被重重雨幕所吞噬。最终,只剩下无休无止的雨声,依旧紧追不舍,如同永恒的诅咒,沉重地拍打在他单薄的脊背上。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奔逃了多久,穿过了多少废弃的厂房和堆满建筑垃圾的逼仄巷道。双腿早已彻底麻木,失去了知觉,像是两根沉重的木桩。意识也开始涣散模糊,眼前只剩下旋转到令人眩晕的色块。终于,在最后一丝力气也彻底耗尽之后,他再也支撑不住,像一截被砍断的枯木般直挺挺地栽倒在废弃厂房深处。额角重重撞在什么坚硬冰冷的物体上——大概是废弃的钢筋或者水泥块,温热粘稠的血混着冰冷的雨水立刻淌了下来,迅速模糊了仅存的微弱视线。
*
厚重昂贵的防弹车窗玻璃,将窗外那个混乱暴戾的世界彻底隔绝。水珠顺着光滑如镜的表面蜿蜒滑落,留下一道道扭曲的光痕,将外面的一切都扭曲成模糊失真的色块。车内干燥恒温,空气里弥漫着高级定制皮革混合着雪松的克制香气,与车外的潮湿腐臭形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
后座的男人阖着眼,似乎在闭目养神,又似乎只是懒得睁开。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正无意识地搭在膝上一台超薄平板电脑的冰凉金属边框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极轻微的声响。屏幕亮着幽幽的冷光,上面显示着繁复得足以让顶尖精算师都头晕目眩的跨国公司财务模型和实时数据流。他对车窗外那恶劣到极点的天气,以及方才那场街头骚乱,显得漠不关心。
车辆正行驶在观塘一段极其偏僻的临近海岸线的旧工业区道路上。这是他预设的几条前往私人停机坪的备用路线之一,远离市区监控和常规视野,以确保此次离港的绝对隐秘和高效。
“老板,” 前排传来司机简洁而沉稳的汇报,语调平稳得如同设定好的程序,听不出任何情绪,“前方有状况,似乎是本地社团的小规模冲突。”
后座的男人连眼皮都懒得掀动一下,只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鼻音,“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他的目光甚至没有从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中移开分毫。
“处理掉。”他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谈论明天的股市行情,指令清晰简洁,不带任何情绪波动,也不容任何质疑,“按原定时间,我不中意延误。”
不需要多余的解释,也不需要确认任何细节。命令下达,执行即可。这是他和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团队之间早已形成的默契。
车外很快传来一阵短暂而剧烈的骚动,随即又迅速得不可思议地平息下去,仿佛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欠奉。
男人的目光极其短暂地朝着车窗外扫了一眼。透过被雨水模糊扭曲的玻璃,巷口那一点不值一提的混乱已经被他的人迅速终结。摇曳的光影交错间,一道极其单薄的身影,从那片混乱的边缘挣脱出来,像一只苟延残喘的困兽,狼狈地消失在光线无法企及的幽暗之中。
他的视线已经重新落回了平板电脑上,修长的指尖轻点,翻阅着下一页密密麻麻的充斥着专业术语的英文并购报告。
“清理干净,” 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只是在吩咐管家处理掉晚餐后不小心掉在地毯上的面包屑,“后面跟上来的那几只嗡嗡叫的苍蝇,一并解决了,别让他们脏了路。”
“是,老板。”
车辆再次启动,引擎发出平稳而低沉的咆哮,悄无声息地驶离了这片刚刚发生过短暂冲突的区域,仿佛碾过一片落叶般从容,未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痕迹。
私人飞机早已在暴雨中的停机坪静候多时,翼下的航行灯在沉沉雨幕中闪烁着冰冷而规律的幽光。男人下车,裁剪精良质地考究的黑色长款风衣被带着咸腥气的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勾勒出挺拔而极具压迫感的身形。他步履沉稳,没有片刻停留,径直登上舷梯。
厚重的舱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如同斩断尘缘的铡刀,彻底隔绝了港城这片土地上潮湿黏腻的空气,以及方才那个微不足道的混乱插曲。
引擎的轰鸣声由低沉转为咆哮,最终如同君临天下的宣告,压过了天地间的一切声响。飞机如同一只巨大的钢铁猛禽,决绝地刺破沉沉雨夜,朝着既定的航线,毫不迟疑地没入厚重如铅的云层之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