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鼓起勇气,投出了简历,我把曾经一起共事,现在依旧在该公司任职的直属主管填在了推荐人一栏。
很快,HR 发来了面试邀请。
再后来,是一封邮件,标题赫然写着:
Welcome Back! (欢迎回来)
虽然我已经离开近十年,但我曾经的工作成绩和优异考评,给我提供了最好的证明。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眼前慢慢模糊。
那不仅是一封 录用通知,
更像是一封生活重新递来的“请柬”。
它轻轻告诉我:你回来了。
你没有被淘汰。
你依然有位置,有价值,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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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工作之后,我们的生活终于走上了正轨,变得平稳而充实。
我买下了一套不小的房子,亲手挑选了自己喜欢的家具,也开上了那辆我心心念念的车。
我兑现了刚回美国时对金蛋的承诺——
给他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
他选了最喜欢的蓝色,我陪他一起刷墙,边刷边笑,那一刻,我们仿佛终于在异国他乡,拥有了真正的“家”。
每天早晨 7:30,我开车把自己送到火车站,再坐火车进芝加哥城上班。
晚上 6:30 回到家,钥匙转动门锁的一刻,家里总是安安静静、整整齐齐。
我会提前准备好金蛋的早餐和晚餐,放在保温盒里。他从不让我担心,会自己定好闹钟,按时起床,在门口等校车。
放学后,他把门反锁得严严实实,谁敲门都不出声——他知道,在美国,让十三岁的孩子一个人待在家是不合法的,我们必须小心。
他安静地守着这个家,等我回来。
我们像一对配合默契的“战友”,在各自的轨道上,努力让生活不再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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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新家书房的墙上,依旧挂着那幅跟随我们漂洋过海、辗转多年才安顿下来的画——桑岩小时候画的那只大猫。
那是一只带着狡黠笑容、眼神灵动的大猫。它曾是我们家的“镇宅之宝”,挂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象征着有才华、有创意、古灵精怪的他。
如今,它被悄悄换到了书房的墙上,一个安静、不被打扰的角落。
它也成了我心里“替代”桑岩的位置——不再属于谁,不再代表什么,但一直都在场。沉默地、固执地,守着我们共同走过的那段岁月。
生活终于安定下来之后,我第一次有余力,也有勇气,去回望那一路颠簸的心路历程。
在那些支离破碎、熬着熬着就过去的年月里,我几乎没时间思考“我到底经历了什么”。太多的夜晚,我只是机械地熬完一天,再机械地告诉自己:“明天会好一点吧。” 可某个平静的午后,当我坐在书房,抬头看着那只熟悉的大猫,忽然有种错觉——它竟然冲我眨了眨眼。
“我还认识你,虽然你的苹果脸早不见啦。”
仿佛它在这样对我说。
我轻轻一笑。
是啊,经历了这么多,我还是那个我。让我自己都意外的是——在桑岩这件事上,我竟然没有“恨”。
不是原谅,也不是遗忘,而是一种说不清的“无力去恨”。
以前我以为,那是因为我伤得太重,早就没力气去恨了。可后来我发现,也许从一开始,我这个人就不擅长恨。我没有那个天赋,也没有那个能力。
我更擅长的,是一边掉眼泪,一边咬牙往前走。就像这些年,我带着金蛋一样。
每次试图回忆他时,脑海里浮现的,都是那些温柔而琐碎的画面:高中一起演英语剧时他紧张得笑场,我们刚到北京挤在出租房里,他为还家里几笔债拼命加班……那些细节早已没有声音,却像一帧帧默片,刻在了我记忆深处。
我当然知道,他是如何决绝地转身离开的。可那种伤,说不上是愤怒,更像是一种无法弥补的遗憾。
一种“我明明那么努力了,却还是失去了”的沉沉无力。
有时我甚至会想,他后来那些荒诞的言行——“前世姻缘”、“灵魂疗愈”、“脱离尘世”……是不是,其实是一种精神疾病的前兆?只是在当时,我没有足够的心理健康知识,也没有能力去拉他回来。
但无论如何,他已经走得太远,远到我再也无法触碰,也不需要再触碰。
而我呢?
我终究,没能恨得起来。
就像那只大猫,始终在那里。它不代表爱,也不代表恨,它只是我们曾经的见证。
它安静地挂在墙上,提醒我:
我们曾经真心相爱过,
而我,也真的,走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