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小罗驾车带着我们出了城。车窗外，高楼渐渐被郊野取代，灰蒙蒙的天空也透出几缕柔和的光。一个多小时后，他们来到一座幽静的寺院。寺院不大，坐落在半山腰的松柏林中，宁静清幽。步入山门，只见一尊庄严佛像前香烟缭绕，一股宁静的力量扑面而来。小罗带着我们穿过天井，踏上一条青石板小径，来到后院一间简朴的禅房前。

推开虚掩的木门，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一张矮木桌，几只蒲团，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字画，写着：“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一位身着灰布僧袍的老人静静地坐在蒲团上，闭目调息。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清澈、温和，如清泉映月，让人一瞬间心静如水。

小罗上前，双手合十，恭敬地行礼：“师父，这位是我曾跟您提过的朋友，云翼。”

我有些局促地低声问候：“大师，您好。”

不知是不是受了屋中安宁气息的影响，一直有些怕生的金蛋此刻竟也出奇地安静，依偎在我身边，没有吵闹，甚至没有出声。

大师轻轻点头，示意我们坐下。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窗外松风拂动的沙沙声，与几声偶尔掠过的鸟鸣，仿佛这世界只剩下这些微弱的自然音节。

我低垂着眼，不知从何说起，手心已经微微沁出汗来。

大师没有出声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不带评判，不含怜悯，那是一种深沉的等待——仿佛他早知我会来，也知我终会开口。

/

终于，我哑着嗓子开口：“我……最近遇到一些事，心里很乱，很痛苦。”

其实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一位早已看破红尘的大师，去解释我们这些凡人尚在泥沼里挣扎的痛。但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的那些不幸，在这里，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甚至恍惚间，我开始怀疑，桑岩给我的伤，是不是也只是我心里放不下的执念。是他真的背叛，还是我太执着于“我们”的永远？

我低声问：“大师，世间真的有前世姻缘吗？”

我停顿了一下，又看了一眼金蛋，小声补充：“我还想请您……替孩子摸个顶。他病得很奇怪……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了。”

大师静静地听完，没有立刻作答。他只是缓缓地闭了闭眼，像是替我把这段话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然后才轻声开口：

“世间众生皆苦。你眼中的痛，或许他人也有；你以为再也走不出的地方，其实只是执念所筑的牢。”

“苦从何来？从执着中来。放不下的，不一定是人，而是你心中那个‘我’——我应该被爱，我应该幸福，我应该不被抛弃……而这世间，没有什么是‘我应得’的，一切皆是因缘聚散。”

我怔怔地望着他。

“你若真想超越苦，须先破我执。念一部经，不是为了求神保佑，而是让自己安顿；放下，不是认输，而是轻装。”

他从身旁抽出一本微微泛黄的经书，递给我：“《般若心经》。每日静坐，心乱时念它，不为求福，只为清明。”

我接过书，低头轻轻翻了几页，纸张泛着淡淡墨香，字迹工整如水，像是能将人的呼吸也慢慢带平。

那一刻，我没有得到答案，却仿佛找到了出口。

也许，我要问的，不是前世有没有姻缘，而是——这一世，我能否，重新开始。

我接过那本泛黄的经书，手指触及纸页时，像摸到一块温热的石头——沉静、安稳。书名是《般若心经》，封面上有一行字：“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我不懂，但我看懂了“空”字。那是一种失而不言的空，一种连情绪都不剩下的沉寂。

大师起身，为金蛋轻轻摸顶。那一瞬，我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悄然落下了。

他的动作极其缓慢，却极其专注，仿佛不是在为一个小孩祝福，而是在替某个未来担着什么。我看着金蛋仰着小脸，乖乖地坐着，眼里满是好奇，我突然觉得：这一幕，比任何仪式都神圣。

/

出了禅房，天色已暗，山林间凉意渐起。

小罗没有说话，静静地走在我身边。松针在脚下轻响，一切都显得格外安静，连金蛋也趴在我肩膀上昏昏欲睡。

直到回到车里，车子缓缓驶离山门，他才轻声开口：“你知道吗？我和我太太，也来过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