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显得多余。林曼他们都懂,所以我们自然转入了金蛋的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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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他们,金蛋做了多少检查,抽了多少次血,拍了多少张片子,可医生始终查不出病因。最终也只是模棱两可地说:“症状有些像癫痫,但又不完全像。”
“如果真是癫痫,反而没那么可怕。”我低声说。
林曼愣了一下,我继续解释:“癫痫病人发作一阵,通常自己就能停下来。但金蛋每次发作,都像是在生死边缘挣扎——他不会停,必须要靠外力干预。否则……就可能没命。”
我顿了顿,声音开始发颤:“医生建议我们开始服药,可我一直在犹豫。那种药的副作用我见过,真的太吓人了。那些孩子的眼神、反应、举止……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不再是一个健康的孩子。”
我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却还是带着隐忍的哽咽:“如果金蛋能长大——如果他注定要在这个世界上继续活下去——那他至少应该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他已经没有了爸爸,不能再连健康也被剥夺,不能再让别人指指点点,觉得他是个‘有问题的孩子’。”
林曼听完,只是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没有说话。而老罗,却忽然开口了。
“我有个堂弟,你还记得吗?”他说,“小罗。林曼以前跟你提过的——出过严重车祸的那个,老婆孩子都不在了。”
我点点头。那段故事我记得太清楚了。小罗的名字,就像一个沉重的影子,一直潜藏在林曼不经意的句子背后。
“他这几年不再做生意了,也不怎么跟人交往。”老罗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他专心修佛,除了念经,就是放生。尤其是……他特别喜欢孩子,特别是男孩……可能是因为……”
他没有说完,声音低了下去。但我懂。
“我想,也许你可以带金蛋跟他一起出去走走。他经常会去郊外放生,开车方便,你们跟着一起去,也不用太费心。”
我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不是因为不感激,只是这些年,我早已和“因果”“孽障”这些词划清了界限。我不信佛,也不信命运。
可林曼忽然轻轻握了握我的手,用一种近乎祈求的语气对我说:“不管你信不信,就当是走走心,好不好?”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
是啊,我不信神佛,但我信“万一”。
——万一,这世上真的存在一种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力量。万一,这样的“走心”,真的能带来一线希望。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愿意去试。
我点了点头。
“好,那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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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天,小罗主动加了我微信。他的头像是一尊石雕的佛像,灰白调,眉眼低垂。聊天也很简洁,却温和有礼。
第一次见面,是清晨五点,他开车来接我们去郊区放生。天还未亮,城市依旧沉睡,我裹着外套抱着金蛋下楼。车停在路边,小罗从驾驶座下车,冲我点点头:“早。”
他穿得很简单,一件藏青色的棉麻中式外套,灰帆布鞋,整个人看起来朴素安静。他不是那种“念经念疯了”的疯癫修行人,而是一个沉默得让人觉得安心的普通男人。
车里很干净,后座放着一只塑料箱,里面装着几十条小鱼,和几只小乌龟,看来早已准备充分。他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一条毛毯,递给我:“金蛋先盖着,山里早晚温差大。”
我们一路开到了郊外一个清澈的小湖。雾气氤氲,岸边静悄悄的,只听得见风吹过草丛的沙沙声。
湖边已经站着几个人,或三五成群,或独自静坐,手里都捧着小生命,嘴里轻声念着祈愿词。
小罗蹲下来,把一只小乌龟递给我:“孩子自己放,会有感应。”
我拉过金蛋的小手,把他的小手放在乌龟的背上,“来,宝贝,把它送回水里。”
金蛋仿佛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眨着眼看着我。但还是松开了手,小乌龟啪的一声落水,消失在波纹中。
我屏住呼吸,仿佛把全身的希望都放了进去。
“老天爷啊……求你放过我的孩子吧,也放过我吧……”
我的眼眶湿了,转头却看到,小罗站在我身后,不言不语,目光沉定。他没开口劝我,也没有说教。他只是站在那,陪着我。
我突然觉得很安心。很久没有人这样陪我,不说话、不劝解、也不远离——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面墙,替我挡住一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