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曾经在哥哥家,弯腰为老狗洗毛、用手撕鸡肉一口一口喂它吃饭的人,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那时的他,温柔耐心、甚至细腻得让我觉得他将来一定会是个好父亲。而现在,他的眼神,像是被一团什么阴郁的东西吞噬了,只剩下一种令人陌生的压抑和暴躁。
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面无表情,一口一口地喝着咖啡,像是在强撑着过完每一个早晨。
那一刻,我开始意识到,这不是简单的“压力大”。
他可能生病了。
可我那时还没有能力理解“抑郁症”这个词。
我只知道,我们的生活里,正悄悄裂开一条缝。而他,正在裂缝里,一步一步往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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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有一天,我还是忍不住开口:
“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他沉默了很久,目光始终落在窗外。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快被压垮了。”声音低沉,像是从嗓子深处硬挤出来的一句。
我愣了一下。这是很久以来,他第一次主动提起内心的疲惫。
“公司设定的销售目标一轮一轮地涨,这个月刚刚达标,下个月就会提高10%。永远没尽头。”他轻轻笑了一下,笑意却冷得发酸,“达不到三个月就走人。谁都知道这行怎么回事——逼你榨干自己,能挺多久算多久。”
“那你有考虑过……换一份工作吗?”我小心地问。
他摇了摇头,像是没多想。
“换?我拼到现在,好不容易才熬到这个职位。工资算是业内最高了。要是现在跳槽,不一定找得到待遇这么好的。更别说,谁能保证别的公司不一样?”
他的声音平静,可我听得出来,那不是自信,而是一种彻底的疲惫。
我心里一紧。我当然理解他的不甘。这条路他是从零开始一步步走出来的,成功来之不易,可如今这份“成功”,却像是一副枷锁,把他死死锁在原地,连后退都不敢。
“可你不能一直这样熬啊,工作再重要,身体也……”
“身体?”他忽然冷笑了一声,语气里带出一丝冰凉的讽刺,“如果我赚不到钱,拿什么养孩子、供房子?我一松手,几家人就得一起掉下去。”
他的这句话,像一道冷风,灌进心口。
那一刻,我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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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才知道,他肩上的担子远不止我们这个小家。除了我们自住的房贷,他父母住着那套房的贷款。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也悄悄为红梅和小宇买了一套房子,每个月按时还着月供,但从未对我提起过一句。
除此之外,还有那笔一直压在他心头的加拿大留学贷款——一笔漫长而沉重的债务,像一根无形的绳索,牢牢拴在他身上,叫他无法喘息。
我逐渐明白了,为什么他总说“再撑一撑就好了”,为什么他的“没事”总是带着一种故作轻松的僵硬笑意。
那些看似轻描淡写的回应背后,是他用尽全身力气维系的体面,是他一寸寸被消耗的精神,是一个男人在重压之下,默不作声的挣扎与咬牙坚持。
他没有在我面前真正崩溃过。他还在努力维持那个“可以依靠的丈夫”的样子,哪怕明明已经千疮百孔。
而我呢?
这些年,我没有向他伸手要过一分钱。我清空积蓄为我们自己,还为他的父母买房,休产假前存好应急金,从不主动提起“钱”,只希望他能轻松一点。就算一个人照顾孩子,我也从没说一句苦。
我以为,这就是“撑起这个家”的样子。我以为,我已经做得够多,够好。
可当我真正看到他背负的那些——那些连我都无法分担的压力——我才意识到,自己做的,远远不够。
我没法替他还贷款,没法替他去面对公司无止尽的业绩指标。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每次回家时,保持这个家的灯是亮的,饭是热的,孩子是安静的,不让他再多一丝烦忧。
可是——
这样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
那堵无形的墙,仿佛正在我们之间,一点一点加高。
他疲惫地笑着,我沉默地扛着。我们都没有喊累,却都在崩塌的边缘,用尽全力装作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