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知自己此番心随意动的有些出格了,不明就里却控制不住自己不断朝着深处继续走下去。他避开了在山庄内巡逻的青年弟子,在两族保持制约平和的时候随意闯入中州名门驻地,若说不是挑衅,天下也无人会信。他才给重渺惹了出祸事被打包丢出了幽州,还没有打算扯破中州和幽州之间勉强维持和平状态的窗户纸。
越往深处,疮痍越甚,以至这么多年,江南吹梅山庄弟子兢兢业业除魔歼邪,可在百姓心中此地始终是一处鬼地,在此徘徊不肯离去的也都是些不人不鬼的游魂。
哪里还有人记得他们曾经霁月风光的模样。
四季不败的梅树都成枯枝,只零星几个还结有花苞。
枯枝深处传来人声,那人说道,“今次这酒,清冽之中倒有一些酸涩余味。”枯枝梅影中映衬此人尤为疏狂恣意,虽已不算年轻却风流自成一脉,只唯一美中不足,他右臂袖管空荡荡的。
另一人掀开泥封没好气地接话道,“你以为是谁害的?”
符桓之运气好,这一踏足便遇上了当年坚持死守江南吹梅山庄清字辈四绝中的二人,唐求安唐清宣,陆慕陆清衍。
“要我说我这加笔才是锦上添花,”唐清宣摸出一只酒碗便没手再捧起酒坛,挤眉弄眼扮起痴来要对方给自己把酒满上,风过枝头将花拂落在清酿之上,他把杯口送到骂骂咧咧却乖乖照做的陆清衍嘴边,笑说,“如此算不算的上故园滋味。”
回首萧瑟,不见来路,当然算得,但陆清衍抿着嘴半晌才吐出一句,“这酒不好,我不要了。”
“你不要可随我处置了,下次怀归来,让他带一坛到南海去,也让清和师兄尝尝。”
陆清衍把酒坛往唐清宣臂弯里一塞,“你都不介怀了,我同掌剑史倒是置了一番陈年闲气。反正我已经不要了,后面的处置便和我没有半分干系。”
知晓师弟嘴硬心软脾气的唐清宣依旧同他嬉皮笑脸,“那就是答应了啊。”
吹梅山庄算不得秘闻的兄弟龃龉,符桓之也听过一二,当年陆离坚持立萧崇做掌门并迁址南海,陆慕既是他的师弟也是他的亲弟,却带头反对,反质问他蔽日堡一役在外逍遥心中可有一丝悔意。二人争执不下大打出手,结果反而被陆离砍断了右手的是四绝中行三的唐清宣,为此陆慕与陆离一守江南一去南海,老死不相往来。
但看来,心中的嫌隙却不如口中的那么多。
那边唐清宣左手已经揽上陆清衍的脖子,没骨头一样哪有符桓之方才初见一瞥的风流模样,他说,“梅树总算结了花苞了,少了梅花的吹梅山庄,总觉得形魂不在。”
陆清衍瞪了他一眼,“瞎说什么浑话,我们在,吹梅山庄的魂便在。”
“你对。”唐清宣轻笑,“但总归会怀念被魔气肆虐以前山庄四季花开的旧景,也想让门下的小弟子们也看一看吹梅山庄曾经的模样。听怀归说南海那边有白泽洞府清气怀绕,莲华水岸边红云一片,想来崇哥儿并没有辜负他父兄的期盼。他这十四年、他们这十四年,也与我们一样。”
他当然知道唐清宣的他们指的是谁,昔年江南少女春闺梦中人活活成了南海坊间用来恐吓不听话的小儿的夜叉恶鬼,比之碧山雪峰另外一边真正的妖魔也不遑多让,兄长的名字在陆清衍嘴边徘徊,但他微微闭起双眼,叹息道,“总归会有那么一天的,今年的花不也开得很好吗。”
两人渐渐走远,但直觉告诉符桓之,唐清宣应该早就发现隐藏身形的他,不然江南吹梅山庄也不可能在魔气遗迹如此惨重的地界长久抗衡下来。但他没有挑破,也许是未发现他的恶意便没有拆穿,也许是借说给陆清衍的话说给他听,再也许,是要再借他的口说给萧崇听。
他凭什么自信幽州君侯会去做他的传声筒,可是糟糕的是,他好像真的被引诱到了。
乌云散开,莹莹月色下,符桓之的身形逐渐显现,他望着同样在月色中舒展开花瓣的红梅,如果说终点便是原点,那么就让一切回到最初的地方,去找寻所谓的真相吧。
在被巡夜弟子发现前,符桓之再次从原地凭空消失,与之一同消失不见的,只有众多花枝中的一枝以及一坛算不上好酒的故园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