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躺在相柳的背上,即使是冬季龙星化身的神明,在真正的无边镜海之上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的渺小。
目之所及是近乎梦幻的澄澈朝霞,以及似是无涯的碧波涛涛,空谷无音,只有他们一行人仿佛骤然打碎平静的意外来客。
年岁小的两个已经瘫软在地,手指都不想动了。符桓之也毫无形象地席地坐着,长发湿漉漉的贴在苍白的过分的脸上。萧崇抱剑站在一边眺望,唯独漠南星始终正襟危坐,背脊挺拔的好似苍松劲柏。
符桓之抚开黏在脸上的黑发,品着中州上位者的无趣撇嘴。
靳白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庆幸活着的感觉,“我虽然喜欢刺激,但也不必如此刺激,我好想回吹梅山庄见师父啊。”
漠南星摆弄着手里天演命盘中间的磁石,缓缓说道,“在建木营地的推算便是求一个时机,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虽唯相柳之境是连接镜海倒影与镜海的通道,群星隐没的不周缺口,穿过此处的大洪水才是真天。但这一路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我们得到了春神的赐福之力。而且……”
他看向朔安公,虽然一站一坐,人魔混血的青年却依旧泰然自若,丝毫没有被气势压制的样子,漠南星诚恳说道,“这一路同舟共济守望相助,我想我们应该值得殿下的信任。”
“长史这番话才是要叫符某伤心了。”符桓之站起身来朝着漠南星走去,几乎只隔一拳的距离才站住,他说,“是你们不信任我才对。”
萧崇打断了他们之间电光火石的对峙,他怀里的剑已经隐隐转为起势,虎口格开剑鞘,说道,“望乡台应就在前方了。”
一道望之不知通往何处的白玉石桥横亘在云层中,有如天堑之上鬼斧神工的构造。众人从相柳背上跳下,看着眼前自有瑞气金光加持的建筑,不觉惊叹。人首蛇身的神明残识始终沉默着,竖瞳望着石桥尽头闪烁着晦涩黯淡的光。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受制于神隐,即便是意识残识也无法踏上通向望乡台的路,冬神巨大的身躯渐渐重隐于水下。海面再一次恢复平静,有如无波无澜的古镜,只倒映着天际的朝霞与晨星,绘成一幅宁静致远又壮阔空寂的画轴。
符桓之看着最后一丝涟漪的消失,转身迈向了去往他们此行目的地最后一段路。众人登上石桥,两侧高耸着石柱神像,或慈悲或傲慢,睥睨鸟瞰着他们这些不速之客。视觉感观仿佛被无限放大,符桓之道,“恐惧。”
依旧是老把戏,符桓之嗤之以鼻,越是心怀畏惧,便越是被石像之力所压制。那么所见自身则渺小不堪,桥身神像则宽广巨大。符桓之余光瞥见石像的异动,众人已经默契地结起了结界法阵,女神拉开了长弓,箭矢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朝他们射来。
“蝼蚁,若就此止住,吾或还可免尔等一死。”
符桓之的枪已经破开结界,迎战而上,“我这个人,最受不了的便是挑衅了。”
石像的力量源自过客本身,汲取恐惧的养分,越甚越强,可若是无惧无怖,符桓之挑眉道,“一些困在神隐之地,现世已经作古的东西才应该带着你们肮脏虚伪的一切滚回你们该去的地方。”
一侧的石像已经在话音中轰然变作齑粉,朔安公向来不知道防守为何物,便是对上应龙也是只攻不守的人物,且他这一路许是憋屈太久,萧崇也只得拔出逐月舍命陪君子。
保有众人理智的漠南星也没劝阻,只在他们恣意之时支起结界挡住坍塌的石像崩裂出的碎石,大抵此时才有些酣畅淋漓,千里快哉风的意味,便只是低头拨弄着手里的命盘。
直至帝君神像前。它左侧的石柱是空的,并未雕镂神像。符桓之打量着白玉柱身,又或许,原本是有的,但被抹去了。帝君端坐在神座上,长发及地的小孩子坐在他的脚边,但双眼被蒙住,而面孔上的金漆斑驳脱落,似乎是他们在夔龙的记忆中看到的元枢君,却一样无法得见真容。
符桓之收回了无念枪,神像兀自垂下一滴清泪落在幼子双手合捧的莲台上。霞光忽现,石柱让开了去路,往前又是另一番天地。
高台浮于云上,登之可以望乡。
“令君,别来无恙啊。”风澜居高临下看着他们,笑道,“你们比我想象中来得要晚,但比我以为的尚算得早。”
四时残魂之力在他身侧拔地而起,巨龙啸声迭起震撼天地,才抵达望乡台的一众人好一番功夫才稳定身形。
“可惜不管你们来得是早是晚,都不过是于事无补、回天乏术。”风澜站在四龙护法阵中,抿唇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