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和平静的假象一点点剥去,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两盏红皮灯笼在浓重的夜色里招摇,仿佛饕餮的眼睛,只要走进便会被吞噬殆尽。
空灵女声唱着的童谣断断续续地从远处传来,萧崇松开方才一直紧握着符桓之的手,转而搭在了剑柄上,说道,“走吧。”
符桓之没有回话,只是在他的注视下伸手推开了眼前的那道门。
即使外面杀意震天,可在这一间小小的居室里安静沉睡的孩子却好像怎么也不会被吵醒。十岁的符桓之双手交叠躺在一个巨大的法阵之中,琉辉跪坐在他身边轻柔地哼唱着,她捋过散乱的长发,缓缓起身,满头珠翠落地,她不再唱歌,但歌声却没有停下。
她看着少年萧崇,褪去掩饰,变回乌发红瞳的本来面目,轻声说道,“不必再做无谓的牺牲了,让重渺带他走。”
“我一直都知道这世间生灵的命轨或是自以为是的偏离,都不过是父君握在手里的提线。他和昆仑巅上那位谋划的事,他对我的有意纵容,只可惜我终于还是让我的孩子和我一样成为了供他随意摆弄的木头偶像。”
琉辉拦下了还想冲上前去的萧崇,把两个孩子护在身后,她是足以照亮幽州的光辉化身,面未傅粉也依旧是不世出的美人,喜嗔皆宜。
重渺在她面前摘去那半副金色的面具,手臂搭在胸前,屈膝行礼,“好久不见,阿姐。”
她挑眉对阵,不论是重渺,亦或是他身后列阵的重重魔族甲兵,都不足以教她低下头颅,她说,“你可以带走阿笙,但是不能再伤及蔽日堡任何一人。”
琉辉周身自有一股不容亵渎的气度,好似她如今也非身处四面楚歌之境的困兽,而依旧是蔽日堡的女主人,明堂高坐的幽州公主。
“本君便是杀光在场的所有人又如何,照样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东西。”重渺把玩着手里的面具,勾唇笑道。
他们本自双生,是天地六合八荒寰宇内最为了解对方的人,况乎琉辉抱着玉石俱焚的心,即便是重渺也不见得真的能不伤分毫讨到便宜去。
她回敬道,“你的结界当真可以抵挡如此之久便不会在这里同我多做口舌之争,中州人也不都是易与之辈,届时援军到达,你又如何向父君交代?”
“你说的对。”他重新把面具带回了脸上,收回假惺惺的叙旧模样,肃杀之气凝然而生。
知晓他意思的琉辉笑了起来,“我是幽州的罪人,叛族背主,有过彰彰,罄南山之竹。自然,无需殿下动手。”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她再次唱起那首初见的歌谣,司檀华告诉她,人世间的感情是生死相随的,她眷恋地望向幼子沉睡的脸庞,阖眼嘱托道,“怀言,记住你说过的话。”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她一直藏在广袖之下的金簪直直刺入胸腔,运气震碎了内丹,“碧落黄泉,他在哪里,我在哪里。”
她本就是星辉,自然也便归于原始,化作点点光华消散于天地。
而重渺对此毫无触动,即使她是他的姐姐,即使她原本应该是他的妻子。
他只是单膝跪下一根一根掰开萧崇死死握住的手指将符桓之从他身下拽出。他把昏睡的符桓之当做麻袋一般甩到肩上,甚至吝惜给拔剑而起的萧崇一个眼色,只一个轻巧地肘击便把萧崇打落在地,“我不喜欢杀废物,那会脏了我的刀。”
他居高临下看着吹梅山庄养尊处优只会斗鸡走狗疏于练功的小少爷,讥讽道,“你没死,不是你该活着,而是有人替你死了。”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穿着兔毛绒球靴晃着腿的小童,赤手空拳在幽州角斗场刀口舔血的少年也都在问符桓之。
如果记忆是假的,恨是假的,支撑他在幽州苟延残喘活下去的执念全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实的呢。他所有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是旁人精心织就的梦境。
“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萧崇温声问他,和耳边喋喋不休质疑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如何不重要,他这十数年顷刻之间全都作了笑话一场。
他是因为萧崇,成为盘踞幽州一方的领主,手中鲜血无数,无辜的,死有余辜的。世人以为朔安公视人命如草芥,把征伐屠戮当做享受,实际上只是在死线边缘的战斗会让他有活着的感觉,而又有谁会真正喜欢没日没夜如履薄冰地活着呢。
若没有魔族势力的反扑,十年战火,人事离乱,他们本都可以做任情任性的侠客,少年子弟江湖老。可惜没有如果,命运无常反覆,任人搓扁揉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