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拂桐默默读过一遍,饶有兴致地扬了扬眉。这是《左传》里的话,一个国家的大事,就在于祭祀和战争。
果然如她所料,这个幻境的任务与春神祭有关。
入幻境时特意给她安排了太常寺礼院的身份,大神仙刚刚的简文里又强调了祭祀是大事,看来任务多半是要她将春神祭给顺利办下来。
不过应该不可能只是让她打打工那么简单……难道有人要阻挠、破坏春神祭?
宗庙之事,时羞之奠,天经地义,理所应当,有史以来,鲜闻有不成者。
是谁要破坏春神祭,又是为了什么?
谢拂桐这厢思索着,另一边却突生变故。
只见都罗令宁冷哼一声,将手中酒盏重重磕在案上。
“将欲夺之,必固予之。两位大人难道不知道你们说的其实是同一件事?茶马贸易不通,交易量连年下降,我们没法凭空变出茶叶来,任我们的子民自食其力又如何?”
满座皆惊。这胡人好猖狂的口气。听她的意思,流寇才是被逼无奈的苦主,边境有流寇侵扰倒成了我朝的过错,是我朝咎由自取,可茶马贸易不通明明是因为她们的开价苛刻!
提举茶马司的官员闻言斥道:“都罗大人,茶马比价早有定制,今之贸易不畅,全因贵国官商私商贪诈,不循定例,大殿之上,天子面前,岂容你颠倒是非黑白?想好了再回话!”
都罗令宁:“颠倒是非黑白?我们大凉人从来不屑于搬弄口舌,我们想要什么,从来都是自己去拿、自己去争!母神会保佑她每一个自食其力的信徒!”
都罗令宁又转向刚刚发话的枢密院官员,本就锋利的眼角眉梢现在更是浸透傲慢。
“和气?阁下隶属枢密院吧?我以为你们应该最知道和气从何而来。今年的岁币尚未发出,日后还得仰仗枢密院调度护送,有劳了。”
她说完后犹觉不足,居然还朝枢密院官员拱手作了一揖,动作挑不出什么错处,但姿态随意,又目带讥讽,不像是在行礼,倒像在对付什么阿猫阿狗。
满座现在连惊也顾不上惊了,这是赤裸裸的嘲讽和挑衅!明明之前满月宴还好好的,现在这群蛮人怎么突然敢这样行事?!
短短几刹之间,宴席之中有人被气得面色青白,有人凝神垂眸飞速盘算,有人惴惴不安担心自己头顶官帽,还有人微不可察收紧了握住酒盏的手指。
五息,只需五息,也只有五息,宴内寂寂无声,针落可闻。
无论是运筹帷幄,是凭风扶摇,还是借刀杀人,大殿之上,总要有个决断。
席中有人正要动作,却见有宫男领着一名小吏进了殿,二人见气氛不对,纷纷低头轻步疾走,都恨不得把头埋进脖子里。
兵贵神速,这道理放之四海皆准是没错,但关乎身家性命,还是谨慎为好,正要动作的人纷纷都退回了座席。
宫男和小吏很快到了目的地,是知礼部事薛卓身侧。
小吏俯身向薛府监耳语了几句,薛卓缓缓起身,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像一下子消化不了方才所闻,又像是碰上难以启齿的难题。
她朝圣上一揖到底,神色挣扎,短短几个字被她说得像是已经在舌头里打结。
“禀、禀陛下,吏员来报,来远驿……来远驿的围墙、在一炷香之前被全部炸毁了!”
沉默,长久的沉默。永庆帝垂眸,脸上神色不辨悲喜。
薛卓等三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伏在殿前。
座中各官员心里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这是子产坏晋馆垣的典故。子产辅佐郑国政事,出使晋国,参加朝聘,晋国却对郑国使团态度轻慢,不予接见。
驿站简陋狭窄,子产就命人拆毁驿站的墙垣,供车马进出,并在后续驳倒晋国君主派来责问的大臣,为自己与国家赢回尊严。
只不过如今西凉使团更进一步,不是拆毁,而是直接炸毁了驿站围墙。
谢拂桐,或者不只谢拂桐,有真才实学而非草包者,在场许多人在第一时间想到了出处。
狂悖至此,她们到底想干什么?!
殿内气氛顿时剑拔弩张,紧绷如拉弓至满弦。
风险太大,赔率太高,此局水深,不宜入局。刚才要有所动作的官员有一大半立即打消了念头,决定今日做个鹌鹑,还有一小半仍在兀自纠结。
唯有年迈的宰执轻轻拨动弓弦。
王庭芳起身,朝上首的天子行礼。
今日参宴官员皆着公服,圆领大袖,裾加横襕,头戴乌黑色直脚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