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拂桐听得心里啧啧称奇。
这语气,这态度,简直和冬天里茅房边上石头有的一拼了,又臭又硬。当今圣上势力羸弱,宫人还能如此行事,倒也稀奇。
又转念一想,这也是情有可原。
就好比那千金之家,将要败落时绝不能被外人看出来,越是江河日下,反而还越是需挥霍潇洒、虚张声势。
自家的败落尚能设法缓解,要是被外面的有心人知晓,顷刻就可将剩余家业给生吞活剥下去,落井下石、火上浇油。
况且这位宫人居然称执掌礼院的知礼部事薛卓为薛朝奉。
中周以来,朝廷昏庸无度,天子多爱派使差遣,久而久之,官制冗余杂乱,祸患丛生。高宗皇帝统一天下后便开始着手整顿官制,可惜中年早逝,未能竟业,先帝继承姨母遗业,夙兴夜寐,最终打造出现如今全新的大齐官制。
依我朝官制,职级分离,官员职衔繁多。其中散阶和本官都是代表官员级别的职衔,差遣才是官员权力和主要俸禄的来源。而散阶又会比本官的分量轻一些,只能决定官员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官员之间论官位高低多以本官为主。
朝奉中正是薛卓的散官官阶,并且是她的一块心病。
我朝之制,三品及以上服紫,五品及以上服绯,九品及以上服绿。薛卓的本官官阶少府监已是从五品,可以穿绯色官袍,但是偏偏散官官阶恰好卡在正六品,依旧服绿,好不尴尬。
果不其然,尚宫局宫人此言一出,薛卓的脸色立马难看了几分。
薛卓:“潘典言,本官有些不明白你的意思。今次的贺仪礼制可是通过了层层审批的,也没见哪位长官说有什么问题。尚宫局的要求,恕礼院难以从命。”
潘典言:“一介前朝官员,多处逾制,位逼皇朝亲王,这就是最熟知礼令的太常寺礼院办出来的事情?”
谢拂桐:前朝官员多处逾制?这说的是同平章事王相王庭芳?
谢拂桐心中抚额:看这架势,这位薛府监多半已经拿着太常寺礼院当敲门砖投了王党,并且投得非常之急切、万分之迫切,她们这些七八品的小官转瞬间已经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薛卓:“王相历仕三朝,劳苦功高,又年逾花甲,我朝向来优待士人,一些稍作变通、优待老臣的权宜之计而已,典言何必斤斤计较?”
潘典言:“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不知道薛朝奉如今拟这礼制到底尊的是哪门子礼令律法?”
……
这厢争执不下,另一边李主事终于看到谢拂桐到了正堂,忙不迭把她拉到一边。
李主事的语气中隐含期待:“敏之啊,我记得你刚来礼院那年,负责了一个整理、修订礼令的项目是吧?”
薛、潘二人的战况不断升级,两人的语速越来越快,语气也越来越激烈。
在这样的背景音下,谢拂桐没反应过来地应了一声:“嗯,对……”
“既然如此,那你等下向潘典言解释一下礼令条例可好?”
谢拂桐环顾了一下四周的人群:啊?你说我吗?
而李主事则满意地拉着谢拂桐上前去,并成功在潘典言呵斥出“混账东西”之前叫停了局面。
谢拂桐被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在两位领导面前背了段书,勉强混了过去。幸好她这几天过手的公文不在少数,此刻不至于落得个跟天花板大眼瞪小眼的尴尬局面。
一段礼令条例终了,谢拂桐想,不能任她们两个在这里吵下去了,这样她得啥时候才能下班?并且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对知礼部事薛府监卖院求荣的行为给予适当纠正。
于是她状似耿直地转向薛卓,忧心忡忡。
“上宪说得在理,但是依《大齐礼》的这几条来看,荣养老臣,贺仪礼制中还有几处不足,不知是否需要进行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