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上你中文

繁体版 简体版
恋上你中文 > 江山为局伊人弈 > 第52章 华林苑蛙鸣官私 东堂前心照忠奸

第52章 华林苑蛙鸣官私 东堂前心照忠奸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公元275年晋咸宁元年吴天册元年)

洛阳?的夏日,愈发显得漫长而焦灼。紫宸殿?深处,晋武帝司马炎?的病情依旧牵动着帝国每一根敏感的神经。龙体时好时坏,汤药不断,却总难去根。朝堂之上,那由“皇长子”吴兴王司马晟? “襄助”太子?的局面仍在持续,与齐王司马攸?分掌政务的“东西堂”?格局,已成为一种微妙而危险的常态。吴兴郡王府??内,司马晟、曹襄??、刘祎??三人几乎是以府为家,每日面对堆积如山的奏章文书,神经紧绷,如履薄冰。

这一日,恰逢休沐??前夕,宫中依例在华林苑西园??设了小宴,名为让太子司马衷??与几位宗室近臣散心,实则是杨珧??、荀勖??等人安排的一场政治秀,意在向外界展示太子“一切如常”,朝局“稳固”。司马晟身为“皇长子”,自然不能缺席,曹襄与刘祎亦作为其随侍陪同在侧。

夏日的华林苑,草木葱茏,蝉鸣阵阵。西园临水轩榭??之中,摆放着矮足凭几??,其上瓜果、蜜饯、清醴??琳琅。太子司马衷端坐上首,穿着一身宽松的朱红纱袍,头戴金冠,面色看去倒还红润,只是眼神依旧带着几分孩童般的懵懂与茫然。他身旁坐着皇后叔父、卫将军杨珧,另一侧则是中书监荀勖,二人谈笑风生,不时向太子敬酒,气氛看似融洽。司马晟则坐在太子下首稍远的位置,一身合体的石青色绢袍,腰束白玉带,长发以银簪束起,面容沉静,只是偶尔端起酒爵??,浅尝辄止,目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在场众人。曹襄与刘祎则按规矩,侍立于司马晟身后,扮作恭谨的属臣,眼神却时刻留意着周遭的动静。

宴至中途,园中蛙声四起,聒噪不休。司马衷似乎被这声音吸引,侧耳听了片刻,忽然转头,一脸认真地向身旁的侍从问道:“此鸣者,为官乎?私乎?”??

此言一出,原本喧闹的轩榭内霎时间安静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众人皆是一愣,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杨珧脸上的笑容僵住,荀勖则连忙打圆场,干笑道:“殿下说笑了,这蛙鸣……乃自然之声,无分官私,无分官私。”

司马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再追问,又自顾自地去抓取案上的果品。然而,他那句看似天真、实则荒诞不经的问话,却像一块巨石投入众人心湖,激起了层层涟漪。在场的宗室勋贵,无不暗自心惊,对这位储君的“纯质”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司马晟端着酒爵的手微微一紧,指节有些发白。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惊骇与失望。蛙鸣聒噪,竟问官私?这已非“不慧”??所能形容,简直是……浑然不知世事物理!这样的储君,如何能担负起这偌大的晋室江山?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权臣当道,政令昏乱,烽烟四起……一股寒意,从心底悄然升起。

她身后的曹襄,亦是脸色微变。出身魏室,她深知君主心智对一个王朝的重要性。曹魏??末年,若非司马氏父子趁虚而入,高平陵??之变犹未可知。如今晋室方立,根基未稳,竟立下如此储君,岂非自蹈覆辙???她不禁想起自己那被弑的父皇曹髦??,虽是傀儡,却也曾有过“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抗争与清醒。两相比较,更觉眼前这位太子的可悲与可虑。

刘祎的心则沉了下去。她素来心细敏感,更能体会到这句问话背后所反映出的,那种与现实世界的彻底隔绝。身为皇太子,锦衣玉食,居于深宫,竟连天地万物运行的基本常理都懵懂无知,又怎能指望他体察民情,关心疾苦?“损不足以奉有余”??,这或许便是根源所在吧。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这场小宴,便在这样一种诡异而尴尬的气氛中草草结束。

数日后,又一件事情的发生,更让司马晟等人对这位太子和晋室的未来,感到了深深的忧虑。

时值夏末秋初,部分地区遭遇水旱灾害,加之“以奴代兵”政策推行中的混乱,导致一些地方出现了流民,甚至有饿殍??的奏报送达洛阳。这日,司马晟正在东堂官署??,与贾充??、荀勖等人一同处理政务(名义上是“襄助太子”)。一份来自豫州??的灾情奏报被呈了上来,上面详细叙述了某郡百姓因缺粮而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惨状。按照流程,这类奏报需先经太子过目。

当值的小黄门??将奏报捧到正在偏室“学习”的太子司马衷面前。司马衷漫不经心地翻看了几页,似乎并未看懂其中内容,抬头问那小黄门:“他们没有饭吃,为何不吃肉糜???”

小黄门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只能诺诺而退,回来将此话禀报给贾充、荀勖和司马晟等人。

贾充闻言,只是捻须不语,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荀勖则微微皱眉,但很快便恢复了常态,似乎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而司马晟听到这话,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她猛地站起身,紧握双拳,指甲几乎要刺破皮肤。

“为何不食肉糜?”

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她心中最后一点侥幸。这已不是简单的“不慧”,而是彻骨的麻木与无知!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饿殍遍野,他竟能问出为何不吃肉糜?这是何等荒谬!何等凉薄!她仿佛听到了九州??万民无声的哀嚎,看到了晋室社稷摇摇欲坠的幻影。她强压下心中的激荡,缓缓坐下,端起几上的凉茶一饮而尽,试图用冰冷的茶水来浇灭心中的怒火与绝望。

曹襄与刘祎当时虽不在场,但事后从司马晟处得知此事,亦是久久无言。

“完了……”曹襄闭上眼睛,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以如此之人为储君,晋室……危矣!”

刘祎的眼圈泛红,轻声道:“《诗》??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又云:‘民亦劳止,汔可小康’??。百姓所求,不过温饱安定。居庙堂之高者,竟视民苦如无物,如此……天心??何在?国祚??何延?”

司马晟沉默良久,脸上不见丝毫血色。她知道,仅凭她们三人之力,想要改变储君的人选,无异于痴人说梦。贾充、荀勖、杨珧这些人,为了自身权势,只会死死抱住太子这棵“大树”。而父皇……父皇即便知晓太子的不堪,恐怕也因为宗法礼教,以及对皇后杨氏的承诺,而难下废立之心。

更让她们忧心的是,齐王司马攸那边虽然贤明干练,但他毕竟是“支藩”??。在“正统”观念根深蒂固的时代,支持齐王,便意味着潜在的动荡与分裂。这使得许多原本欣赏齐王才干的朝臣,在关键时刻也犹豫不决。

就在这内外交困、忧心忡忡的时刻,一个意想不到的契机,让她们得以与齐王司马攸进行了一次私下的接触。

起因是关于荆州??军务的一些协调事宜。羊祜??在襄阳??练兵备战,进展顺利,但后勤粮草转运上遇到了一些地方官员的掣肘。此事本由齐王司马攸负责协调,但他行事素来周全,特意派人将处理方案的副本,也送了一份给正在“襄助太子”的吴兴王司马晟过目,以示尊重。

司马晟看罢方案,觉得齐王处置得当,滴水不漏,便命人回复表示赞同。同时,她心中一动,借着回复方案的机会,以商议军务细节为名,遣曹襄以长史名义出面往齐王府,试探性地提出,希望有机会能当面向齐王请教。

出乎意料的是,齐王司马攸很快便答应了。他并未在王府或是官署接见,而是选择了一个相对低调的时机——三日后,他在城郊一处属于皇室、但平日少有人去的别苑??设下茶叙,邀请“吴兴王”一晤。

得到回复,司马晟心中既有几分期待,也充满了警惕。她仔细斟酌后,决定带上曹襄和刘祎一同前往。曹襄精明干练,刘祎沉稳细致,她们既是她的臂助,也是她的依靠。

三日后,午后时分。城郊别苑,清幽雅致。

司马晟三人依约前来,皆是一身素雅的士子常服。司马晟穿着月白色的交领绢袍,曹襄是浅灰色的直裾深衣,刘祎则是淡青色的男式外袍。她们并未乘坐王府的华车,而是选了普通的青帷小车??,只带了少数几名可靠的侍卫远远跟着。

齐王司马攸早已在苑中水榭等候。他也只带了一两名侍从,同样是一身寻常的深色袍服,未着王冕,显得十分平和。司马攸年约三十??,面容清癯,眼神明亮而沉静,顾盼之间自有一股温文尔雅却又不失刚正的气度。他见司马晟三人到来,亲自起身相迎,拱手道:“吴兴王殿下拨冗前来,攸不胜荣幸。”

“齐王叔客气了。”司马晟亦拱手还礼,姿态谦和,“是孤冒昧打扰才是。听闻皇叔近日为荆州军务劳心,特来请教一二。”

双方分宾主落座。侍从奉上清茶后便退下,水榭之中,只剩下他们四人。

起初,双方只是围绕着羊祜的军务、粮草调度等具体事务进行交谈。司马攸对答如流,分析透彻,见解独到,言语间对羊祜这位老将充满了敬重。司马晟认真倾听,不时提出一些问题,曹襄偶尔也会根据自己对魏晋兵制的了解,补充一两句。刘祎则安静地坐在一旁,默默观察着齐王的神色与言谈。

交谈之中,司马晟能清晰地感受到齐王司马攸的才干与见识,远非太子司马衷可比。与这样的人共商国是,无疑是顺畅而高效的。然而,越是如此,她心中的忧虑便越重——为何偏偏是这样一个人,不是储君?

渐渐地,话题从具体的军务,转向了更深层次的朝局。

司马晟沉默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抬起头,目光坦诚地看向司马攸,缓缓开口道:“皇叔,孤今日前来,除了请教军务,亦有一事……想向皇叔求证。”

司马攸端起茶杯,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殿下但讲无妨。”

“父皇圣躬违和,朝野人心浮动。外面……有些流言蜚语,涉及皇叔与太子……”司马晟顿了顿,语气变得十分郑重,“孤虽年少,却也知晓‘宗室和睦,国之根本’??的道理。孤……亦不愿见朝局动荡,社稷不安。故而,想听皇叔一言。”

她这番话说得极为大胆,几乎是直接挑明了储位之争的敏感话题。曹襄和刘祎都暗暗为她捏了一把汗,紧张地看着司马攸的反应。

司马攸听了司马晟的话,脸上并未露出丝毫意外或不悦的神色。他放下茶杯,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迎着司马晟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一字一句地说道:“殿下坦诚相问,攸亦当坦诚相告。”

“先景皇帝(指司马师)无后,文皇帝(指司马昭)以攸继其嗣,恩重如山。今上(指司马炎)乃攸之胞兄,待攸亦厚。太子虽……纯质,然既为陛下所立,便是国家储君,乃我大晋正朔??所在。”

他站起身,走到水榭边缘,望着远处粼粼的波光,声音沉稳而有力:“攸自幼受先辈教诲,所学所思,皆是如何辅佐君上,安定社稷。‘以身许国,岂趋福祸而避就哉’???攸虽不才,愿效仿古之周公??、霍光??,一心为公,辅佐陛下与太子,廓清环宇,以安天下。至于那九五之位??,非攸所敢问津,亦非攸之所愿。外界流言,不过是宵小之徒妄加揣测,或别有用心之辈意图离间罢了。请殿下明鉴,亦请殿下……转告陛下与太子,攸之心迹,唯‘忠’与‘公’二字而已!”

他说这番话时,神情肃穆,语气恳切,目光坦荡,丝毫没有矫揉造作之态。那份发自肺腑的忠诚与担当,令人动容。

司马晟、曹襄、刘祎三人听罢,皆是心头一震。

司马晟站起身,对着司马攸深深一揖:“皇叔高义,肺腑之言,令孤感佩。是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司马攸连忙回礼:“殿下言重了。殿下身负重托,处此危疑之时,有所审慎,乃是理所当然。攸只望殿下能与攸同心同德,共保我大晋江山无虞,则天下幸甚,宗庙幸甚!”

“皇叔放心,”司马晟郑重道,“孤必以此言为戒,与皇叔一道,以社稷为重。”

这次谈话,虽然未能解决储君“不慧”的根本问题,却在一定程度上消弭了司马晟等人对齐王可能“谋逆”的担忧。齐王司马攸的坦诚与忠心,让她们看到了一丝在现有框架内维持稳定的希望。

离开别苑,坐在返回王府的马车上,三人依旧沉默。

许久,曹襄才开口道:“齐王……确是磊落君子。只是……可惜了。”她没有明说可惜什么,但在场之人都明白。

刘祎也轻叹一声:“忠则忠矣,然……太子终究是太子。未来之路,依旧……难行。”

司马晟没有说话,只是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齐王的话语还在她耳边回响。她相信齐王此刻的真心,但她也深知,人是会变的,时势更是难料。更何况,即便齐王一心为公,太子那边的贾充、荀勖等人,又岂会甘心大权旁落?未来的争斗,恐怕难以避免。

她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连日的政务操劳,加上今日心神激荡,让她有些支撑不住。

回到王府,屏退左右,进入她们三人专属的内室,司马晟几乎是立刻软倒在了榻上。

“阿晟!”刘祎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她,探了探她的额头,“你脸色好差,是不是累坏了?”

曹襄也快步走来,蹲下身,握住司马晟冰凉的手,担忧地看着她:“阿晟,你莫要将所有重担都压在自己身上。我们……我们一起分担。”

司马晟睁开眼,看到两人关切的眼神,心中涌起一阵暖流。她勉强笑了笑,摇摇头:“我没事,只是……有些乏了。”她伸出手,将曹襄和刘祎都拉到自己身边,让她们依偎着自己。

“今日见了齐王……”司马晟的声音有些低哑,“我心里……更乱了。”

“我们明白。”刘祎将头靠在司马晟的肩上,柔声道,“知道他贤能,却不能为君;知道太子不堪,却不得不奉。这种滋味,确实难受。”

曹襄则伸手,轻轻抚摸着司马晟紧蹙的眉头,动作温柔:“别想那么多了。至少,我们知道了齐王的心意,暂时……少了一个最直接的敌人。眼下,我们能做的,便是尽力维持住局面,保全自身,等待时机。”她顿了顿,凑近司马晟的耳边,低语道,“而且……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是一个人。”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