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痛心。
小姐烂好人,是其一。
而其二,是那个不识好歹将人一片好心当作狗肺的东西!痛心过后,取而代之是滔天的恼怒,就是将长康宫翻过来,也得揪出那个歹毒的贱婢!
“皇城之中这种人比比皆是,再腌臜的人都见过了。”
她思绪涣散得厉害,直至那道轻细的嗓音响起,才将游离至九霄之外的神魂拉回躯壳。
还未等她回话,那宫监又抬手来,覆上她肩畔轻拍两下,轻轻慢慢地道:“此事圣上一直有暗中调查,你莫要担心,圣上会有安排的。”
“那她来我这作甚?”还特地将毒药放在她这?就这般明目张胆?
都不用待她将疑惑道明,颜玉书心中早已了然,便温声开口与她诉明:“你不用操心这些,一切皆在圣上掌控之中,从今日起多加注意小心便是。”
也是。
她一个宫女,能做得了甚呢?
思及此,寻桃便泄了气。
怪只怪自己没本事,到底也只是个靠着主子喜爱,得圣人纵容的奴婢。独有那万千话语凝噎,良久,才自唇间吐出口热气来。
“可惜我不是男儿身。”
若她是,她就……
连想都只想了一半,只听这宫监悠悠说道:“你若是是,那你就得和我一样了。”
“……”甚叫和他一样?
一样又是怎样?
“我为甚要和你一样?我若是男子,一定去考武状元!”再然后,把所有威胁她家小姐的白眼狼通通关起来。
他蹙眉,又转了口风:“那你也不能是。”
“你是男子那我怎办?”
抬眼瞧,他还皱着眉,神情眉眼皆是幽怨。她倒真作半分思索,而后道:“你是你我是我,顶多我多罩着你点。”
颜玉书:“……”
他默了半瞬,才说出一句:“那我谢谢你啊。”
*
观戏安排在仲秋前一日。
晚些时,梨花阁经已搭建好了戏台。
来来往往的宫人皆垂着脑袋,端着檀木盘急急地走,盛于琉璃盘中的糕点小巧精致,小小的几个做成鲜花的模样,叠的齐整,每盘几不重样。
寻桃觉着,要比往日在宫外吃过的都要精细上几倍百倍。
阁楼栅栏漆红,梨木长桌上摆着生果及小盘坚果,烛火洒下,斜斜看时能见琉璃茶盏上头挥散的彩色光晕。
方落座,几个嫔妃与陈明珠寒暄。
良妃亦随着关切几句,话语间带着刺尽是些虚情假意。饶是寻桃听着都想翻白眼,陈明珠贯来是以和为贵,皆是回以浅笑为意,多的是一句:“妹妹有心了。”
而,话了只得坐于上首的太后一声冷笑。
“可比不得有些人有心。”
都没来得及叫人反应,复又朝良妃伸手,柔声道:“来,到哀家身边坐,陪哀家听戏。”
这话出口,座下皆是屏着呼吸,侧目来瞧淑贵妃的反应。
太后的偏心宫中上下尽有目共睹,后宫凤位空缺,谁不知晓太后的意思?
当年赵文深方登上帝位,她便迫不及待的将疼爱的外甥安排入宫,原意是嫁与皇帝作皇后的。
可皇帝不愿意,到太后把人接来那日,当即提笔拟了圣旨草草给了个妃位。太后气得赶上敬安殿盘问,只从其口中得出些混账话,说甚尚未立业还不到成家的时候。
她信了。
后来,倒是大肆将一身世不明的女子接入宫里,还不顾众臣反对将其封为贵妃,赐居长康宫,长康宫是甚地?是舜元历代皇后起居的寝殿!
哪里是甚不想过早决定此事?哪里是甚不到成家的时候?
分明是心里有人,想把凤位留给心上人罢了!
至此,便成了太后心里的一根刺。
越见到这贵妃,便是越心疼她这外甥女,自然给不得好脸色。亦因她的不喜,更给了良妃张扬跋扈的令牌。
“圣上驾到——”
末了,随道道尖细的嗓音自朱门之外响起。
少时阁中才归于平静。
月明星疏,盛着溶溶月色,遥遥望去四下皆是静默。
朱墙外阒然无声,恰衬得梨花阁内锣鼓喧天的戏台正是热闹。高座上,太后挽着良妃看得入神,身后些几个宫婢交头接耳,时而溢出几声窃笑。
寻桃站得腿脚都有些微的发麻,见晚间风有些大,便打算回去取件披风来。
将要行至院门。
戏台旦角那婉转拖长的音调还未落下,身着艳丽戏服的花旦忽从水袖中抽出把银白的长剑,操着明晃晃的剑刃自戏台飞身而下,直冲上首。
接着,是一袭黑色夜行衣手执着刀刃的刺客自四面八方涌入。
“啊!”随那道属于女子的尖叫声响起。
杯盏落地应声尽碎,叫喊惊叫声不绝于耳,宫人抱头四处逃窜,周遭已然乱作一团。
“有刺客!快保护太后圣上!”
有太监扯着嗓子喊,可出口的话都淹没于杂乱的叫喊声里。把守于阁内的侍卫与之周旋,外头亦迟迟无禁军前来救驾。
这般景象,寻桃还是在话本看过。
而当真在眼前发生之时,全然惊得说不出话来,腿脚哆嗦发软,她忙忙扭头寻小姐的身影,可入目尽是躬身颤抖四处躲避的宫人。
正当她抬脚要回头去寻之时,便遭人攥住了手肘拉到树丛后。
撞入眼眸的是宫监那张瓷白如玉清隽的脸。
见来人一袭云杉绿的团领衫,脑上乌帽有些微歪斜,眉头紧蹙着,额角渗着细密的汗,“快躲起来!”
那抹急切便如若于心间烧灼的簇簇火苗,缠绕心头化作升腾的列列火焰,她躲起来了,那她家小姐怎办?眼见其要走,她忙忙将双手攀上其臂膀,急道:“小姐!我家小姐呢?小姐去哪了?!”
“别担心,娘娘很安全。”
他温声宽慰,未等她回话便速速抽回手去,而后快步这身而去没入夜色之中。
而于戏台之下,那花旦打扮之人身上戏服未褪,落地足尖一点腾然跃起。
花旦手中的银剑高高举起,天子端坐上首不紧不慢,而于剑刃将落那刻侧身闪避,而后擒住来人的手腕,操纵着将其手上的银剑架在自个儿脖颈之上。
不过眼睛张合的光景,锋利的剑刃于脖颈处划出道深长的口,鲜血汩汩往外喷洒。
覆于凭几上的手顺延而下摸出早先藏好的短刀。
些几个宫人掩护太后与良妃撤退之时,又一黑衣人飞身上来,直冲着太后而去。千钧一发之际,那抹明黄的身影拦在身前。
见其动作利索,一刀毙命。
飞溅的鲜血于那清俊的面容留下痕刺目的殷红。血珠顺着脸颊滑落,身上的龙袍沾染了血水,袍上的五爪金龙染上血花愈发狰狞。
“让太后受惊了。”
掌中的短刀鲜血尽染,说话的调子轻轻慢慢,太后脸色发白,腿脚一软险些没站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