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一时,寻桃觉着气急攻心。
他连躲都不躲啊!
簇簇火苗燃上心头,好似有一股股的热气往天灵盖蹿,连同着呼吸都不顺畅了。
她捂着因气恼起伏不断的胸口,朱唇张合翕动间想骂几句话,可启口却吐不出半个字。有气无力,大抵是气的。
于她再一次举起竹枕之时,春锦忙忙上前阻拦。
说,她这般打会把人砸死。
那一瞬,她动作一滞。
纵使有万般怒火自心间烧灼,到底还是丢去了手中的竹枕,而后大步离了北山院。
*
十余年。
活了十余年。
寻桃还是头一次似如今日这般,遭人气得说不出话。头昏气闷,甚大口喘息都久久没能平息于心底翻腾的团团躁气。
她三步作两步走得极快。
尤是当听见那阵细碎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那刻,复又加快了脚步。
别在腰间的香囊上头的小铃随行走叮当作响。大抵是走得太快了些,那股子闷在胸口的气非但良久未得舒缓,反倒积压而起愈攒愈多。
她越走越快,而后干脆捞起裙摆小跑起来。
直通延三门的宫道较为狭窄,至多只供三名宫人并肩而行。
悠长的宫道两侧朱墙耸立,因是出入皇城所经之路,是以宫人总是来往不断。往来的宫人皆垂着脑袋步履匆匆,入耳是车轮转动的咕噜声。
是以,为避让推着恭桶的宫监,寻桃刻意稍稍侧了身去。
怎料光顾躲避载满恭桶的木板车,她一时未留意旁侧迎面而去的人,本该与之错身而过的那一刻两人肩膊相撞。
那人身材生得高大,往那一杵便像一堵肉墙。
这般一撞倒独有她生生撞偏了身,连连往后踉跄,那人见状道着歉,忙忙上前伸手搀扶她,“对不住对不住!”
然,在他意图搀扶前,寻桃已先他一步脚下一歪跌倒在地了。
且摔了个屁股开花。
跌倒的一刹,周身是从头麻到了脚。
丝丝痛意蔓延,腿脚似是要生生折断了那般,尤其是腰!
这一下,这两日她怕是不能好了。
这头的动静不小,连着周遭过路的宫人都纷纷为此驻足,投以瞩目。甚有几个掩面偷笑,捂着嘴,斜着眼睛偷偷朝她这处瞄,不知在说些甚。
即便听不着,可光瞧眼神就不难得知,寻思这是把她当猴看呢!
顷刻间痛意与躁闷缠绕交杂,寻桃正张嘴要骂,那与她撞上的人又急急忙上前来了。
“对不住!我来扶你!”开口,声音都带着颤。
来人一身飞鱼服好生打眼,尤是腰间那标志性的绣春刀,都不用猜,打那一瞧心中便有数了。可不是上两回拦他去路的锦衣卫谢执?
是以,寻桃心头一跳,火速往后挪去几寸,厉声制止:“不用!”
*
脚踝大抵是扭着了。
除却背脊骨外,其余倒无大碍只是稍有些微发麻。
“褚姑娘好巧,你没事吧?”
谢执声音带着关切,又朝她步近些来。
或是他实在叫人有压迫感,似是笼罩在阴影里,叫人喘不过气来。是以于他靠近的一霎寻桃忙往后退去稍稍,朝他摇头:“无事无事。”
寻桃自是自知理亏的。
宫道本不宽敞,先不论宫中规定可否快跑追逐,若追究她也不占理。思及此,她亦只能自认倒霉,不止身上疼,连着手掌也哧哧的疼。
因着跌倒时,她下意识以用手支撑,致以掌心遭地面沙砾摩擦。
手掌伤处汩汩渗着血,其中掺着沙土,瞧着可怖,幸而只是擦破了些皮。
寻桃愈是气闷,复而探手至腰间摸帕子。
然胡乱摸了几下,甚都没摸着。
该是路上掉了。
谢执骤时探手至怀中取出手帕来,与此同时,一水月色的物什随其带出,自衣襟滑下掉落在满是沙砾泥尘的青石砖地上。
是张水月色的手帕。
手帕叠的方正,乍一眼便能瞧见朝上绣了花样的一角,绣工生疏的一颗桃儿,上头还绣着歪歪扭扭的桃字。
是她刚学会女红时绣的第一张手帕。
这物什,她再熟悉不过了。
完工那日,她捧着这方帕子兴冲冲的去寻夫人,问夫人好不好看。那时她总爱揣在身上,爱不释手的宝贝得不行。
后来,她却这方帕子赠给了一萍水相逢的男孩儿。
如今一瞧,她只觉得丑得没眼看……
见她久久不接递去的手帕。
谢执循着她视线往下,这才忙将掉落的帕子拾起,挥去上头沾染的泥土沙石。这时,只听那属于少女清冽莹润的嗓音幽幽响起:“这方帕子……”
谢执面颊微微发红,将其纳入衣袖,略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
“这帕子,是谢某年幼时一小姑娘赠予的。”
这世上怎会有这般巧妙的事?寻桃是怎都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