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想到在这种时候来找我,Miss?”
我举着黑色雨伞站在寺野南的对面,最后的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街上漫溢着薄雾,临近海边的街道能嗅到特有的咸湿的气息。我们隔着的距离不远,却因被周遭的雾气笼罩,彼此间若有若无被隔出了天然屏障。
他没带伞就出了门,而我则是为了等他出门,已然在门口等了半个钟头。我不确定他会不会在家,但我知道他肯定会出现,这条街上关于南的眼线肯定不止一个两个。我在这么显眼的位置驻足,简直是最好下手的目标。
我赌他不了解我,他赌我会自行离开。
“谈生意。”
我简要明了点明中心,寺野南异国混血的脸庞被这样的词汇激发出了颇感兴趣的笑容:“上回你送我们了一块地,这回你还想送我们什么礼物?”
“……在这里说?”我指了指车流实际上算是稀少的街道,他毫无犹豫从房檐下冲我走来,以那种趾高气昂的气场一把掠夺走我对伞的控制权。他从头到脚被雨水淋湿,发丝湿漉漉贴在线条硬朗的额骨处。雨水钻进寺野南的衣领下,打湿了他的锁骨和上半身的衣物。是的,他强硬地挤进了我的伞下,我原以为他会做出更加绅士的举动,却没想到寺野南会来这一招:“South,你干嘛抢别人的伞?”
“你介意?”寺野南吹了个口哨,用宽大的手掌摸了一把我的头顶。使我的发根也沾上了雨水的潮气。“介意也被驳回。”
“真的是……”我叹了口气无计可施地跟了上去。这是他的地盘,我没什么反驳的余地。更何况只是一把伞,他还将另一半分给了我。
步伐不快也不慢,只是走得路泥泞逐渐多了些,在近要十分钟的路程里,我们谁也没说话。但我却隐约意识到,他现在带我取得地方之所以隐蔽又难走,是因为那应该是DINO的大本营。
我认可他们的生活方式,却厌倦我对此灵敏的直觉。但又因见得足够多,本该感到恐惧的信号阀门被自己关闭,紧接下在脑海里生根发芽的只有带着歉意般的淡然。
“到了。”
在街道深处的夹缝中,挂着霓虹灯熄灭的玫粉色招牌,上面是流线体写着的“beleza”,背靠着的则是不算小的楼房。我看了眼位置淡淡开口,手却已经放在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白天还会开门?”
“只要我来,这里就会开门。”
自信到有些愚蠢的口气,却让我瞬间提升了戒心。寺野南推开了门,门内一片昏沉,和灰谷兄弟家诚叔开的店面不一样,相当美式的设计从大堂处直接将酒台通向室内尽头。屋内没有开什么窗户,似乎是特意为了营造的的私密气氛使我隐约觉得有些不适。而就在尽头处,忽然有人打开了一盏在黑暗里显得颇为刺眼的萤绿色LED灯。
“Bom dia, você teve convidados?”
尽头处隐约的人影藏在层层叠叠的烟雾里,黑色的长管被他摆弄在手中,大理石制成的长管道加上碗状物跟瓶器叠在一起。我下意识绷直了脊背闭住了呼吸。吸食烟熏缭绕却又无味的气体是我第一次见到的场景,难免让我对此警惕万分。
“别紧张,他抽的是水烟。”
寺野南瞬间看穿了我无知的窘状,继而说出了一个我完全没听过的代名词。我半信半疑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频率,尝试呼吸后发现后确实没有影响到自己的神智,才渐渐安下心来。
“Você assustou os convidados.”
是我完全没有学习过的语言,就在此刻我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是和从未了解的世界打交道。我知道他们在交流,却没法从中参透一丁点的情报,这让我感到大为可惜。尽管如此,我能做的也并非冒然出击,而是抿着唇站在一旁等候机会。
“Os irm?os est?o todos esperando por vocês.”说完这句话以后,烟雾后的人站了起来关停了所谓‘水烟’的模具,烟雾渐淡,他站起身来我才发现,之所以看不清对方样貌是因为他是名嘴角有疤的黑人。不至于歧视肤色,在这种环境下,看清对方是很困难的事。“日本人?”
“……”我知道他在问我,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少见的口味。”简单的评价后,他推开了身旁的小门,抬起门前挂着的珍珠样式卷帘。“请吧。”
寺野南带头朝着更深处走去,迷离的灯火夹杂着尼古丁的味道还有女人的廉价香水气逐渐漫上了我的鼻尖。时至今日,我已然不会少见多怪。很快,那种爆炸性燥热的地下说唱音乐在我的耳边炸开,身边的寺野南气场却微妙起了变化。他加快了脚步,底气十足冲里面喊了声:“吵死了!!!”
下一秒,音乐立刻就消失了。再往里多走几步,出现在我面前的先是白炽灯耀眼夺目的光,我眨了眨眼避免酸涩、随后出现在眼前的是几条长款的中古皮质沙发,之所以被称作中古是因为沙发烂到棉花絮面都翻了出来。白炽灯下有几位脸上胸前刻着纹身的混血脸青年人,他们正在摆弄着两个看起来相当有重量的移动音响。
见到我们的到来,几个人脸色皱成了苦瓜样。打头前身材稍小的家伙紧张地开口:“BOSS,不是我起的头,是路易斯这家伙!”
“你大爷的,不是我……!”
后头有人还想要争辩几句,寺野南在此刻却露出了相当暴君的威慑力。他怒目圆睁,拳头将木质的桌案敲得咚咚响:“我说了,搞这些说唱真的很没有水平,回家怎么跟家里交代。你们还不如多听听理查德。”
“…………”我难以控制住表情,用“你没事吧”的眼神望向对方。
“Miss,别愣着。你也说说他们,告诉这群小鬼搞说唱在日本是没前途的。”寺野南用相当认真的口吻说着随后提了提我的后衣领。我被半推半就拎到了所有人的目光中间。
“啊?我?”夹在中间的是本人,想必我露出了相当困惑的表情。但当我看到那群看起来耀武扬威的小弟此刻在寺野南面前露出了委屈的表情时,我本打算做一个无辜的围观群众的想法被消灭了:“他们之所以这么说还不是没听过你作为老大弹琴。”
——我想起了他卧室的旧钢琴,大致理解了他与自己小弟们的爱好不太相同。寺野南的手掌粗糙且宽大,带着破坏性的力量感。我将目光瞥向他的指腹,想象着他低下眉宇放轻手劲只为认真演奏时的场景。窃窃发笑起来。
“哈?!这还能怪我?”
寺野南像是没猜到我会说这样的话,昂声做出了反驳的语调。我眨眨眼望向他满脸无辜:“他们没见识过,肯定不理解你怎么会沉迷钢琴乐,这也不是什么害臊的事……”
“老子才没有害臊!”
刚说到这里,寺野南反应极大敲着桌面打断了余下的话语。随后自顾自咳嗽一声:“咳,总之,到这里就可以安心说你想谈什么生意了吧。”
我坦然坐了下来将伞收好,寺野南则坐在沙发的正对面。他的小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是还在恍惚于自己“逃过一劫”的状态中,呆滞片刻急忙围在了寺野南的背后。我观察着他们的架势,双手作以思考者状谈起了来意:“你们有枪吧?”
“…………”一瞬间,寺野南跟班们对我的敌意跃然眼中,寺野南本人却像是没想到我话题般愣了愣,随后相当直率地点头承认:“不是早就在你面前使过了?”
“你有枪,但是缺子弹。”
“……该怎么说呢,年龄小,猜得却大差不差吗。”寺野南也意识到我将带给他的“礼物”比想象中更刺激,他的表情变得饶有兴趣起来。“你不是说自己是条子偏袒的人,怎么会到我们这里来提子弹供给的事?”
“就像你说的,我年龄小,充其量不过是个中间人。跟你们当初在歌舞伎町堵住的家伙相同,是随时随地都会抛弃的废子。所以我只是来带话的。有人愿意跟你们谈比生意,比黑市市价低10%的价格向你们紧急‘销毁’一部分的货。如果你乐意的话——我会让他联络你。”
“他是谁?”寺野南眯起眼睛露出了如猎豹狩猎前时的姿态,而我摆出的则是以困惑状的表情应对他的戒心。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威胁我如果不帮他找到下家,他就要搞掉我的父亲。他就藏在警察那方督察着我的动向。”
“哈!你们日本人自食其果的日子还真是常见!”寺野南大笑着拍这手,相当猖狂的姿态让我难以深究他是否用对了什么形容词。背后的小弟们刚跟着他笑了起来,他又沉下脸去恶狠狠瞪了身后一眼以至于让他们全部闭嘴。“所以你找上了我?”
“你不答应的话我当然也可以找别人——新宿上的人有几斤几两,涩谷也藏着生意跟杀机,再不济我还能去六本木混个脸熟。只不过我觉得你需要这个便宜。所以我最先来找的是你。”我语气飘然,随后站起身来故作要走。“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先……”
“坐下。”
寺野南毫无客气地对我发以命令的口吻,而我僵住身子毫无举动:“你跟日本的小姐聊天不应该这么不懂礼貌。”
他恶狠狠地咬着牙却也无奈遵从我的意愿:“啧,麻烦……我是说,请坐,椎名小姐。”
我稳稳回坐原位,再次将目光投向对方。“所以说,我这个礼物怎么样?”
“如果对方是黑警想要处理手上的黑货,我要价会比市场价再低20%。他催得紧,我要的价理所当然就该再低点。”
“很合适的打算,但我觉得这个当事人威胁的不止我一个。你或许还有着更多的购买竞争力——不是吗?”
“我们可要不了那么多货。如你所见,这条街上的团队并没有成型。等非要成型的时候,我会按你们日本的规矩改个日本名,直接舍弃在巴西时的叫法就好。”
“Dino South,不是一个还不错的叫法吗?”我对此有些好奇,便随着他的话题追问下去。
“不——我前面看了几本jump漫画,大概理解日本的风气就是喜欢搞点夸张还中二的名字。”
“………… ”我想了想三谷将东京卍会将在所有特攻服都绣上“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标语时,没有理由反驳他什么。
“就叫‘六破罗单代’。”
“哇哦。”我注视他一脸准备接受夸奖的骄傲神色,发出配合的音色鼓着掌。“像什么忍者之乡的继承人会追求的头衔。”
“哼,听到没,果然很对他们的胃口。”寺野南抹了抹鼻尖向自己的小弟们炫耀着他所谓的“起名能力”。我则试图将他从这崇拜的目光中抽离,匆忙打断他的自吹自擂:“总之,我理解你说的了。我会试图在让对方降百分之五,至于实际交易金额和地点就得你跟他联系了。”
“那不是什么难事——来人,为了庆祝我们有新的共同目标,给这位脑袋真好使的Miss来瓶好酒。”
“我不喝酒。”我抬手正要拒绝,寺野南在此时相当顽固塞给了我一瓶写着俄文的透明液体:“你必须喝,在我们那里达成生意都会喝点庆功酒。不然拿什么证明彼此是可靠的交易伙伴呢?”
“……喝酒就可以证明是伙伴的话,这世界太多人都得友好相处了。”我对酒精不至于厌烦,只是敏锐,更何况等下自己还有别的事要做,必须要保持清醒。为此,我再次推却,寺野南却依然强硬地将酒瓶推过来隐约有了点强迫的意味。
“她说她不喝,怎么。你的耳朵是装饰品,没听到人话吗!”
说是迟那是快,酒瓶被人夺过,堂而皇之直接丢在地上摔的粉碎。如狂风般闯入此地的“外来者”,正是我在踏入门前偷偷发了短信的对象——龙宫寺坚。
“……你怎么进来了。”我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袖摆,龙宫寺坚额上有汗,金色的发因风尘仆仆变得乱七八糟。一看就是火急火燎冲进来的。尽管如此,他也依然倔强地挡在我身前,用半个身子挡住我被他人愤怒的目光灼烧。随后从外面喘着粗气跑进来的人则是原先守在门口的黑人,黑人捂着半边脸操着带口音的日语尖叫:“南!你从哪里惹了这种货色的小鬼!南、南!”
即便当下时局微妙,寺野南却露出了惊讶的目光:“你一个人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