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不想让你加入东卍什么的地方去。如果你想让斑目组灭亡,我就会帮你做到。你没必要非要来淌这样的浑水弄脏自己。”
果然,看起来再怎么样嚣张的“死神”,也有着自己的私情和他都未发现的献身精神。我与他视线交融,最后又因听到他这般的发言忍不住低头发笑。半间修二,还是老样子。比起被强迫做什么,他其实更愿意主动成为他人的“棋子”提供自己认知里的帮助。
杀人犯的孩子、于歌舞伎町垃圾场存活下来质子,沾染过社会阴暗面后依然选择涉及黑暗的疯子,以及刻上罪罚依然为自己战斗不停的青年,这些都是半间修二的标签。但在我的面前,他看起来只是想得到别人的认可,吃开心果脆还会漏一桌面的笨小子。
“修二。”
“嗯?怎么了小鹤?”
“多谢你。”
止住笑容,我抬眸冲他道谢。大战当前,困扰着我的算计,推理,以及那些善与恶跟内心纠缠恶斗的混乱思绪。在半间修二如此恳切又柔软的话语中变得轻飘飘的。明明我是来请他成为自己计划中的一部分,明明我是来找他试图再次了解斑目组的隐藏内幕,揭起他往日的伤疤。
“再说了,我哪有那么多时间搞什么暴走族啦。我又不会骑车又是易泪体质,还没有答应的事就别担心啦,好吗?我现在做的事就像修二你做的一样、这是自己选择的路,所以我会继续走下去。”
他鎏金色的瞳孔里泛着摸不清的情绪,但很快又被笑意遮掩。
“真拿小鹤没辙——我说,你还记得吗?关于我同你毕业时的约定?明明应该多来见我才对。”
“啊啊,当然记得。”我冲他的脑门上弹了个响指。“我才是拿你没辙,这样下去总觉得修二你很容易上当受骗替别人背黑锅什么的。我只是请你负责激怒斑目狮音,你刚才已经想好把斑目埋哪里了吧?”
“别胡说。”半间修二罕见流露出心虚吹起口哨。“也不是埋哪里,但至少我是很清楚他老家大本营藏哪里的。找个时机一把火烧了其实也不难。”
“那可不行吧,很容易就暴露你的出手然后将所有危险都落你一个人身上。你现在能挣得这些地方的管辖区是付出自己的血汗的,我可不能因为这种事就将你的成果付之一炬。”我连忙否决了他危险的提议。“就是到时候我把地方布置好了之后,你负责来下套激怒斑目狮音,让他掉以轻心只带自己的那群小弟去这个地方。这样会很好避免斑目组的成年人插手这件事。”
“简单。只是我有个问题——”半间修二眨了眨眼应了下来。“为什么是我呢,小鹤?”
“……”我再次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实不相瞒,那家伙看轻你的倒不是重点。有次见面他还在记仇我把你从他身边抢走了。说什么本该是他的所有物,要不是我的出现,你不会这么早出来独立。完全搞不懂为什么在提起你跟我的关系时他那么易怒是因为什么。”
“……哈哈哈哈!是,是那种趾高气昂的傻瓜少爷会说出来的话!”听罢,半间修二相当爽快的大笑起来。“宰割别人成了习惯的高位者,脑子有的时候就是会意外地缺根弦。我倒没想到,竟然还能因为这种一直被他‘惦记’着呢。”
“别说你没想到,我也没想到。”叹了口气,我吃掉了草莓塔尖最顶端的草莓。“虽然没见过斑目狮音的爹,但能感觉到他耳濡目染的环境不怎么正常。能把自己儿子都算计进去的爹,肯定没什么人性。”
“这么想想……原来我竟然比他幸运。”半间修二恍然大悟,声音里带着稍稍的悲凉。“不过,一切也都晚了。”
好像确实是这样。
罪无可恕的男人,因为杀人而破坏了两个家庭。但至始至终留给自己儿子的都是活下去的念想。玩弄着很多人享受着财富利益带来快感的男人,却至始至终没有回头看自己儿子一眼。
是妒忌吗?是加恨吗?是对自己人生的破罐破摔吗?
或许,一切等我完成这些事之时。斑目狮音也会获得解脱吧。
“还有件事。”想到这里,我再度开口。“你在斑目组待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他们有没有跟什么样的人进行勾结?”
“勾结?”
“对。”以骨节敲了敲桌面,我端正了神色。“斑目组这么无法无天,除了一般的要贿赂当地管辖范围的交番,肯定也有跟黑警交流。但能达到这么无视他们的存在且还可以在水路方面给他们开通便利渠道,说明肯定有一大笔钱专门用于‘开后门’。也就是,他们绝对给从政的人递过敲门砖。”
“虽然以我的能力确实了解不到他们的黑账……但我还确实听过他们宴请什么大人物。请客的时候神神秘秘,在涩谷中心定了独立包厢。完全不是跟道上的人见面那种大张旗鼓的阵势。那天能去的也都是组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允许底下的人跟着太多。因此我记忆犹新。”
“没错!就是这种酒席!”我兴奋至极,半间修二已然完全GET到我希望他能回忆起来的场面。与需要在道上混所以有头有脸的排场不同,跟身份敏感的人吃饭要注意的地方更多,也不可以泄露这样会面的机密。“你知道对方是谁吗?”
“一个女人。”
“诶?为什么这么说?”
“抱歉小鹤,她的名字我还真不知道。但我知道大家都叫那个人‘云夫人’。还有就是……应该是在金融厅检查局工作,所以才会打通这样的关系纽带。”半间修二颇为歉意的向我道歉,然而他说出的熟悉工作场地让我呆滞许久。
原来如此!
最后的拼图,如同命运之神赠予我一样幸运地掉落在整张思维蓝图里。在赌博区周围布下高利贷诱骗、千冬父亲调查后的枉死、港区的异国人口拐卖、六本木的麻药流动以及最后轮到了黑龙出现在川崎从事起了非法勾当。一切的一切逃不开斑目组动用整个组织,都在埋藏着的犯罪真实。
“稍等一下。”我能察觉自己的指尖颤抖,难以遏制自己内心激动打开了随身电话,将号码拨向了或许是我身旁唯一跟这位幕后黑手打过照面的人。
“喂,Mucho.是我。我需要你帮我调查下,你们学校当年那个送礼送到你家门口的家长委员会会长的名字到底叫什么。”
○○
石仓云。
这个名字意外地好查。
她是政界新星,在这样还算保守的年代单枪匹马闯进了候选议员的名单里。同时,据说其妹妹也在警界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白道方面也会礼让她几分。其参与竞选的财力支持也颇为雄厚,实际上在六本木等地还举办过不少为招揽选票的演说。开办事务所,进行集会演讲拜票,花费了极多资金用流动的花车做着宣传自己的广告。唯独算是有着花边新闻的就只是家庭关系不和睦,丈夫泡在女人乡里流连忘返,妻子竞选用的钱财流动状况并不明晰,有花边小报传她用的是夫家的家族遗产。不过最近的日子里还专门有被拍到夫妻携手等待孩子下学的照片,一举攻破了夫妻不和的传闻。
但只有我们这样的未成年小鬼头们才知道,她就是稀咲铁太之母。往日里不喜欢他人称呼自己儿子的姓氏,固执向外人介绍这孩子叫做“石仓铁太”的强势母亲。但他的儿子法定意义上随了父姓,所以仍旧被冠名为“稀咲铁太”。也正因如此,武藤泰宏对那位皮肤黝黑的学弟印象是“铁太”,而不是“稀咲”。
——这是石仓晴告诉我的,只需稍稍回忆对于这个名字最初的熟悉感,我想起了晴老师在少年院时罕见袒露了她对自己外甥的担忧感。这种情况也很容易确定,只要拜托武藤泰宏来了解背后的信息,警视厅谈判组副组长的家庭信息其实只是一张纸的事。
未婚、父母已逝,长姐尚存。家族那栏只有石仓云一个人名,也不算无亲无故。
“鹤知道了家姐的事吗?”
“晴老师……我没有证据。”在电话的这头,我闭上了眼。“您大可以将这件事看做捏造和推断。”
“但警方总会有的。”
石仓晴的口气淡漠却又断然,宛若她早就料到了当下的局面。随后她轻轻笑了起来,听筒那头传出她呼气的声音。“鹤,我是谈判组的人员,观察着那些孩子们为什么成型的因果,努力避免着更多小孩们前蹈覆辙。”
“但是我阻止不了我的姐姐,也拯救不了我的外甥。那孩子的家庭,始终没法掺杂一个多余的我。”
沉默,良久的沉默从我与她之间化开。所有的言辞和劝慰在此时都是无用的碎片,卡在了我与那个被少年院里的孩童们信任着的老师之间,残存的只剩名为“石仓晴”的满心荒芜。
“再相信我一次吧,我会和她再谈谈的。”
紧接着,电话内只剩忙音了。
○○
月末周五,相当正式的一个场合。武藤泰宏和武藤昌宏坐在餐桌前,等待着他们的母亲跟父亲宣布晚餐开始。
做母亲的端上了最后一盘饭菜,身为警视厅厅长的父亲见状这么开口:“既然都回来了,那今天就早点吃吧。”
在这样的场合下,武藤泰宏的手机不合时宜的震动起来。做父亲的皱起了眉头,昌宏则在二人中间打了个圆场:“让他先接完好了。”
“是椎名家的小丫头?”
武藤泰宏摇了摇头拿起电话:“是晴老师。”
用了敬语,没有不耐烦的口气,不会因为接个电话就躲着人。做爹的一时心情大好,拉着自己的妻子的手示意她也坐下。“得得,你快接。”
石仓晴,曾经为了担心自己这个小儿子在少年院里遭受了什么暴力行为而指派给椎名鹤的“辅导老师”。主业负责犯罪现场、人质救援的谈判工作,副业主攻钻研青少年犯罪分析,也是在对方向自己提出“泰宏犯错也有自己的缘由”后,才让自己冷静下来,重新接受了儿子易怒的原因有一部分其实也是因为自己的因果。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勒令每个月至少有两次在东京读大学的昌宏,要回家吃团圆饭。
只不过他确实没想过这个阵仗是不是有点太过正式了……
“嗯,嗯。噢?我爹吗?对,就在我这里。”武藤泰宏面无表情点着头应答道,随后抬起头望向对方。“晴老师找您。”
“嗯,没事,拿来吧。……你没惹什么麻烦吧?”做爹的总是这样,总感觉老师打来的电话都是为了问罪,于是他执拗地补充了一句。看到武藤泰宏摇头才算心绪稳定下来。“喂,石仓警官,有什么事不打内线直接跟我说呀?”
“嗯?知道。…………举报?嗯,嗯,啧。好,没事,你不要有任何心理压力,警察厅的同僚们加班习惯了,如果你想要一张搜查令,这个很简单,没有比你本身更有存在意义的佐证。但你真的确定好了?”
“明白了。那你,作为警察及证人,将不可以再介入这件事的调查。”
挂了电话后的武藤加翼眼里冷了冷,缓缓竖起一根手指向坐在餐桌上的他人示意道:“你们先吃,我加班处理件小事。”
父亲离桌后的片刻,武藤泰宏也不动声色站起身来:“我去趟卫生间。”
后母到对这种事并不在意:“噢,快去,待会儿菜要凉了。你回来我们就先吃吧。”
他点了点头,踱步走向的目的地却是父亲的书房。站在门口,近乎与擦身掠过无疑般,他清楚听见父亲冷峻的口吻提到了一直以来椎名鹤与自己都在调查的名字。
“内府阁的人最好重新清查石仓云的财产来源,我的部下委屈到电话都打到我家里来了。就这么简单的要求那群废物是耳朵聋掉了吗!”
如此,计划的第一步已经成功。武藤泰宏面不改色扭头回到了那张已经不算冰冷的餐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