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这个唠叨鬼就因为这种事找到我的地盘上来?”
望月莞尔就差将无聊两个字写在他的脸上,但我还是敏锐察觉到他对这件事前因后果十分在意。老话讲没有人不喜欢边吃瓜子边听八卦,又何况大家的年龄差不多,望月相对而言是个同理心很强的人。阿饼向来能为义气出手,这次最大的问题反而是缺少一个“服众的由头”。他最早从少管所放出来,也最早在川崎闯出名堂成立了“咒华武”。甚至目黑川河田家的兄弟都找过他单挑。
——“然后被打败了。”
和龙宫寺坚在河田料理亭里吃拉天妇罗乌冬,对面呆坐着两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双子兄弟使我们全程忍笑。当内保也说到对方是川崎有本事的人物时,我第一时间就猜到是阿饼跟他们对战街头。却见内保也笑眯眯得说出阿饼的全名时带着股显而易见的杀气,我只好忍着劲没开口说出我与对方相识。最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想不通要跟阿饼最先比赛摩托车技。
我看着两个顶着棉花糖发型欲哭无泪的两人犹豫开口:“……说不定那个人打以前就在神奈川附近的工厂做过零工什么的,所以很熟悉机车的构造也不奇怪。”
我没说谎,在少年院时我跟阿饼打的交道不算多也不算少。不算多因为他不是重点的“关照对象”,不算少则是因为他是在脑子跟嘴巴不能和谐共处的问题少年堆里,罕见心直口快那类。问什么答什么不喜欢拐弯抹角的性格让我两倒是直言不讳聊过不少。聊到兴头上最后他都是被Mucho拖走离开访谈室的。泰宏时常提醒我要少跟他聊天,阿饼闻言后则翻个白眼表示,那是Mucho在羡慕他能跟我坦率讲出“未来规划”所以开始闹别扭般的妒忌。
我完全没法接话:“你们男人的友谊真是奇怪啊。”
他讲过他家肉铺全是由老妈在经手,老爹则在川崎的中原区厂里调试机器的机工工作。本来两地分居他每周就能见两次老爹,结果因为伙伴出头在六本木打了架还袭警被抓后,老妈一刀剁在牛骨头上就决定举家搬迁直入川崎。川崎贴着东京湾,是日本最著名的工业城市之一,他家要搬也只会搬到工业最发达的中原区。因而他成了我熟悉的几人中最清楚未来想要如何发展的少年。
“川崎我以前就去过,离横滨世田谷都近,还有哆啦A梦的玩偶。你要以后有什么急事,去那边一打听肯定能打听到我的位置。”记忆里的望月莞尔双手抱在胸前露出了相当自信的笑容。“我绝对会在那边率领最酷的队伍骑最好的川崎机车等着你来串门。”
川崎重工实则起源神户,不仅出赛车越野连火车与新干线都着手参与其中。比起这两个目黑区的新手暴走族,从小生在机工家中的望月莞尔自然而然对机修十分熟练,加上老爹又是做石油化工的机修。他对机车得热爱让我总有种错觉、但凡他认识真一郎,肯定恨不得跪下求他当自己师父。望月莞尔不拘小节的性格也因此养成。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个接受这管辖却又野习惯了的存在,他心中有杆秤,便更偏袒自家兄弟和他自己的兴趣。因此对这片区域以外的事便缺乏敏感度。
……所以,对找上门踢馆的“恶魔双子”自然也不会留任何情面。
“往,往好里想点嘛,这说明你们的名声打出去了,连川崎的老大都对你们用的是真本事。”我叼着炸虾忍着自己的吐槽欲伸手碰了碰飒也脸上的伤口。飒也那张原本凶巴巴的脸因吃痛而变得双眼泛红,表情委屈叫嚷着:“椎名,痛,痛啦。Draken快让她住手。”
“Angry,这点痛楚以后肯定还要经历的。”龙宫寺坚此刻却严苛到像他们的老师,捧着温热的大麦茶话语里带着浓厚的语重心长。
“不,该怎么说呢。我还得夸奖你们兄弟两呢。我认识的另一对兄弟去干架时总习惯以人数优势二对一,你两跟人家还是十分客气的1 on 1了啊。”
灰谷兄弟倘若知道我在别人面前这么形容他们两恐怕会满腹怨言地“追杀”我也说不定。但比起灰谷的狠劲与冲动,我还是更喜欢跟富有生活气息的河田双子待在一起。事到如今到并非否定灰谷兄弟的所作所为,我只是单纯觉得在河田双子身旁更容易使人心情放松。约莫是因为私厨与酒吧风气的大不同,两对兄弟的风格再怎样模仿也并不相似。并非一定要例行比较,但我总能察觉出少许心灵上的不同。人本就该互相尊重彼此的差异,却又因相似的缘分与能够互通的感受才会更加紧密的连接在一起。
“椎名,你完全是在说更伤人心的大实话。”内保也毫不留情笑着指责我,我则摊着手满脸纯真开起玩笑:“遇到困难我们该怎么做?Smiley还不是要smile啦。”
“有段日子不见,椎名各方面都变得伶牙俐齿了很多啊……”河田兄弟的总结似乎能概括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又用曾经未曾涉及的所见所闻充实了自己的思维头脑。我笑笑不再说话。龙宫寺坚则有另行想要追问的问题:“话说,Mucho呢?你们最近有没有见过他来吃饭?”
“完全没有。不过他以前提到过,他往日里管得都是世田谷的事。有什么问题去豪德寺周边就能碰到。不过他不是跟椎名关系更近?”
“话虽如此,我们两个的父亲是上司下属的关系。怎么可能随意冒昧?”我长叹了口气将话题引开着。河田兄弟听罢则得出了意想不到的结论:“吃公家饭的职业就是麻烦,以后我们绝对要自己创业。”
“你们为什么在意的地方在这里……”
“喂,我找他可不是为了这种事啊!我是因为要问他问个清楚上次为什么……”龙宫寺坚的抗议被我与河田兄弟的八卦声淹没。我理解龙宫寺坚对他记仇,可又难以解释武藤泰宏其实有着笨拙到会被人利用的率直。一来二去,还不如先将此事放下不提,更避免他们再生矛盾。
回过神来,我再次望向坐在汽车报废厂中央的望月莞尔。他将“咒华武”搞得风头全盛,白底正红的旗帜插在当做背景的报废汽车的车窗里,还在高处放了张破旧的二手黑色沙发。我眨了眨眼依然摆出副无辜姿态:“虽然嘴上叫着我唠叨鬼,不还是非常欢迎我进到你的地盘来吗。阿饼真是的,在这点上害羞可不好噢?”
“别说这么酸啾啾的。明明是你找过来,守门的那几个蠢货没听说过你,又联络不到在家的我,结果对上你一口气掀翻了五个吧……”
他说的是实话,我稍有心虚轻咳了几声。事态紧急,在拿到千冬的复印件隔天我就专门花钱买JR票从山手线倒京滨东北线,半小时坐到了川崎市。哪里想到他堂堂咒华武总长,一大早还要帮老妈的铺子打杂还骑着车直接送货上门。我顺着线索打听到废弃汽车厂来却因未听过我这号人,被阿饼的小弟们拦住。情急之下我为自证身份并非鬼鬼祟祟才为他们当场炫技:来一个摔一个,来一对摔一双。
“咳,咳。明明阿饼以前说要将川崎整顿一番后骑最帅的机车等我来,结果哪想到连电话都没给我留。”我心虚的将视线挪到刚被自己使用背负技各个摔了个人仰马翻的不良们身上。“而且你甚至都没告诉他们我是你的朋友诶,还要劳烦我自证清白,最委屈的是我好不好。”
“哪个女人能像你这么胡搅蛮缠。你明明很清楚当时我为了省钱根本没有任何预算买移动电话,机车到手后才备了部机子。话说实在不行你提前预约让武藤联络我不就好了?还自己一个人风风火火找上门来把别人的跟班暴揍一顿……”望月莞尔长叹一口气,随后相当爽快地发泄了对我唐突行动的不满。末了,他又气呼呼添了一句。“你们学柔道的是不是都喜欢搞突然袭击,武藤那小子也是成天摆着个脸让别人猜不到他想做什么,结果突然就冒出来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喂,说我可以,说我徒弟坏话可不行啊。我这可有段日子没见他了。你觉得我还能教坏他?你这是刻板印象啊阿饼——”我挥着拳头表示反对,身后那群年轻不良则被我这动作吓得退后一步。见状我陷入死目:“……我说,我也没有没有那么可怕吧。”
“大姐,大,大姐头,不好意思打搅了,您继续跟我们总长谈就行。”对方的脸色煞白一片,就差当着我尖叫起来。我无可奈何揉着太阳穴:“我是风纪委员长不是大姐头……”
算了,懒得多解释了。转而我翻个白眼将怀里那张复印件抖出来,好让望月莞尔看个清楚。“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问题就是这么个问题。精野工程这家会社绝对和事件有所联系,我的那位弟弟的父亲才去世不久,他们就来葬礼上打探他父亲身为记者的所有物。甚至还派人跑去人家家里乱翻。妥妥不是什么正道的手段,甚至连警察的证物都在觊觎。”
“喂,椎名。你明知道这件事这么危险,却还想让我也掺乎进来?你到底动的是什么心思?”望月莞尔皱起眉头,身体却明显向前倾了四十五度。我知他所言是需要问清个缘由,索性沉住气厉声呵道:“正是因为危险才更该告诉你!我早听闻这是你的地盘,如果他们真的是能够涉嫌谋杀案的凶手,又或是只是别人阴谋中的一步棋。不止对川崎的暴走族而言是个隐隐患,对普通百姓更是个隐藏且非常有攻击性的威胁。”
“……”粗神经的男孩似乎是脑袋宕机了,他陷入了沉默,闻言犹豫不决顶着一张苦瓜脸。
“现在问题就在于警方的速度不够快,如果不能及时抓住把柄彻底搞清楚这家会社为什么需要松野记者的手稿。等警方再上门时他们已经想好了绝对的脱身法子。我想,如果他们是成年人普通的黑暗组织肯定会招收川崎的青年们发展下线,这肯定会撬动你们的小弟。借机就可以跟川崎最大的暴走族产生对抗,也就是‘咒华武’。他们下个矛头绝对是你的队伍。这甚至不算最可怕的,最可怕的莫过于他们若是有不同路数的‘谋生方式’,如果那里就是藏匿恶意伤人者的老巢……对川崎居民的安危也有着潜在风险。更何况大家就住在同个街区。”
当我踏上忤逆父亲叮嘱的道路时,我就确定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并尝试去理解他们的想法。继而我想成为能守护他人平安的“军师”,不过未曾寻见任何足以让我服从的“主君”。现在的我,便只想为真相而战。
以望月的头脑,他最多只能让整个队伍红极一时,却极容易腹背受敌。就算咒华武的敌人不是精野工程,他们也会招惹其他敌人。暴走族无非是年轻人的“游戏”,只要不涉及生死侵害,怎么玩都好,却绝不该踏过那条“不义”的界限。如果越界,必然要遭受对应的报应。无论成年人还是未成年都该明白越界后都会有代价。
——我只是不会允许满腔热血的不良那想要证明自我的心,被肮脏成年人践踏罢了。他们的命运和道路应该充满希望,不能因为碰到“污水沟”就失去了对未来的选择权。更不该为这样的纷争死去。
如果,父亲的工作是维护正义的一种方式。我只是想让这群少年理解,即便有着不同手段身份,正义依然可以从他们的所作所为中得到践行。
“我……大概懂你的意思了。既然你这种唠叨鬼感受到的直觉如此危险,陪你闯一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望月莞尔最终还是决定与我同去名片上的地址一探究竟。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我仍是提议要先收集情报。
咒华武的紧急集会很快就在废弃车厂召开。他的手下基本人手一辆机车,赶来集结的速度比想象中快太多。年轻气盛的小鬼头们听完我细致讲解现状后,都十分活跃争相讨论自己了解的情况。他们的情报有的是道听途说,有的却又细致入微。约是因为身份或地理位置习俗的不同,有人甚至连垃圾车的来往时间都能记得清楚。
“垃圾车?”
“嗯,那个地方位置有些特殊。其实本身在NEC电气的芯片研究场所旁边。但具体位置更像什么废弃一定时间的老平房……”
“平房?工程公司本质上和原材料加工厂还是有一定区别的……按道理来说不应该非常萧条。这点我去过母亲的工作地,我倒是很清楚。”我摸着下巴认真猜测着未知目的地的可能性。“垃圾车待的时间和运送的垃圾种类你知道吗?”
“啊?这种事……”面前的男孩闹了一个大红脸、紧接着像是犹豫很久才下定决心开个口。“大姐头非要想知道的话我打个电话给老爹问问就是了!”
“是吗?”原来如此,对方恐怕很少如此坦然承认自己家人的职业吧。想到这里我更是回以平静的微笑点头致谢。“麻烦你和叔叔了!这件事真的很重要!从丢掉的垃圾可以看出那边的人数多少和他们究竟在干什么的端倪。”
“是这样吗?我能帮上忙?好!那就等下!”男孩神色染上了可见的骄傲,他小跑去旧车场外联络自己的父亲。不一会儿他挂了电话又冲了回来:“老爹说那边工作日的垃圾其实不多,但是在夜晚垃圾明显量会大很多。比较奇怪的是在丢弃点的垃圾中还会有……医疗用品。”
“但是可感染性用品在工程公司消耗过量,本身就非常可疑。莫非地方有黑诊所?!”经此推断这样的结论是最大的可能性,可我却苦于无任何其他的证据支撑我的观点。脑海里闪过不少可怖的新闻标题,我在此时也难免有些胆颤心惊:“那人流量和杂音呢?你们有谁路过时注意过吗?”
“那地方不通公交车!但是有很多汽车围着!”另有一位挑染了红发的不良举起了手。“我们赛车的那条道确实也会有人用来当汽车跑道来比飘移,但我们一直没在意那些家伙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