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很厉害吧?”
那是完全不同于幼儿画作的成熟笔法,简直能让同年级的人全部自愧不如,写实般的画了三谷家外空地上两个妹妹与三谷母亲游玩时的模样,比起漫画更可以说是偏向写实的成熟工笔风格。我翻完画册冲露娜直比划大拇指,玛娜则咯咯笑着在地上跑来跑去。仿佛也在迎合着我们对三谷隆的称赞。
“到,倒也不用这么夸奖……”
“好了好了,在既定现实面前接受夸奖完全是理所应当的事。免费又充满可以学习点还符合你兴趣爱好的课程如果你要少上一节,我会替你可惜到昏过去的。所以,三谷隆,你必须要成为美术社社长!”
——就这样,我肩负起了接露娜玛娜两姐妹回家的重要任务,并在三谷有可能晚归的日子里顺带着展开做饭业务。我本就平日里几乎是一个人在房子待到入夜,父母才下班回家,晚饭倒也学过自己做,就是在最开始几个人的量非常不好掌握。更没有三谷隆手艺那么熟悉。这导致新学期时每节料理课,我聚精会神到恨不得把讲台上老师脑子里的菜谱全部倒背如流。又过了一段时间,好消息传来。三谷隆被老师引荐到参与西班牙坂街道的涂鸦设计,跟随不同年龄的爱好者们一起学习涂鸦艺术。相对产生的问题是,我将在三谷家里待得更久,还要学会为婴儿煮牛奶换尿布。
“所以说,涂鸦是什么样的东西?”在自己知识范围以外的迷茫区,我也对此感到了好奇。
“啊啊,是从纽约那边传来的新艺术,在墙上作画的那种。”三谷隆谈起自己的特长时,目光中迸发的闪闪光芒,仿佛清晨东方天际中最耀眼的启明星。“很自由,可以画的篇幅很大,颜料也比水粉之类的便宜。”
我其实搞不懂为什么美国文化会这么流行,毕竟作为偏喜爱历史派的自己,对嘻哈或者是rap文化几乎是白痴状态。可当我看到三谷隆真心实意的在享受自己的爱好时,我又深感全心全意为他开心。家庭环境与压力使他根本没有什么多余的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很多事情得等到他能放下自己做大哥的责任或者妹妹们变得懂事时,他才能够轻易涉及。这是否对三谷隆而言也是一种不公平?我不知道。只是,我想尽我所能的替他解决些可以用我这双手解决的难题。
可这归根结底只是属于两个孩子自以为是的秘密约定。
当三谷母亲提前下班回家时发现屋子里待着的是我时,她十分吃惊,不止一遍地追问着我:“小隆去哪里了?”我被连番逼问到手足无措,只能支支吾吾回答阿姨:“他,他今天被老师留堂帮忙开班会吧……我也不太清楚,昨天晚上联系我的让我今天帮忙。我就今天来了。”
“昨天晚上我喝醉睡在客厅,他根本没用过客厅电话。”
不太明白单亲家庭的母亲观察力是否都能达到侦探级别,但很显然隆的妈妈虽然不着家,记忆力是一等一的好。被拆穿谎言的我惊出满头冷汗,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整理好自己的措辞:“哈哈哈,是公用电话啦,公用电话,他在接露娜回家时给我打的电话了。”
“椎名,你知道他最近为什么很心不在焉吗?”
当我目睹阿姨那认真又严肃的表情时,我就明白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个没有任何恶意的秘密恐怕是瞒不住了。此刻我仍然并不死心,倚靠着白墙继续嘴硬:“我和隆君又不是同校的同学,这件事,确实并不清楚。可能最近课业上比较繁忙吧……”
“妈妈,够了,不要为难鹤姐姐。”
稚嫩的童音响起,才上小学不到一年的露娜直接插入我与她的母亲中央,厉声制止了母亲的追问:“最近几个月都是鹤姐姐在照顾我们,等我学会做饭后,我就能一个人照顾妹妹了。哥哥在他的学校,做着能让他开心的事。所以才会连自己的生日都忘记忙到现在都没有回家……”
我闻言愣住了,在此刻我才明白,阿隆比我想象中要更加热爱并珍惜这份“自由”,热爱到甚至能忘却自己的生日只为彻底学习到他渴求去了解的知识。而他的母亲,也正是因为特殊的日子才提前回到家中,既而发现了我两的秘密。
女人在我的面前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她的嘴唇上下翻动,约摸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说。阿姨突然开始摸着她的贴身口袋,一个略显老旧的皮质钱包出现在她的手中。她嘀嘀咕咕着试图翻出钱塞给我:“辛苦你帮忙照顾这不成器小子的秘密,辛苦你了,椎名姑娘……”
我大惊失色,慌不择路逃离现场,我一边拒绝一边用相当严肃的声色嘱咐阿姨道:“请您放心,我绝不是因为钱或者是因为怜悯才出现在您的家中做着这些事,我只是因为三谷隆需要帮助才出现在这里……请您代我向阿隆问好,祝他生日快乐,美梦成真!只要需要我,我会再来的!”
说罢,我背起自己的书包,头也不回地跑开了。生怕名为感谢的词汇不再纯粹,生怕自己为阿隆的爱好添上什么不可描述的负担,生怕这个简单的秘密,因为金钱而变得复杂多疑。
都说万物自春日生根发芽,于夏季生出最美最绚烂的花。那晚近乎是我有史以来跑的最快一次,我跑了很远很远,既懊恼着这个秘密的唐突失败,又盼望,我能亲眼目睹三谷凭借他自己所绘制出的崭新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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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谷隆只做过一次离家出走,而那次出走是在他生日的深夜。
他的涂鸦在涩谷区宇田川町内的坡道上的留住印记,老师夸他是少年艺术界“罕见的奇才”,他与同好们一起为小厅影院绘制了五彩斑斓的墙绘。老师还免费赠送他一瓶全新的纯黑涂鸦喷漆。
那是他最快乐最自豪的生日,尽管他是在完工后才被老师提醒而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老师为他买了蛋糕,一群浑身上下染着颜料的怪咖们挤在一起,为他庆祝又长大了一岁。而他顾及着家中的妹妹,提着自己份的蛋糕就奔回了家。
同时,也是一个被母亲不分青红皂白一顿臭骂的悲剧夜晚。
“你怎么能够这么自私?!因为你的不入流的喜好就把自己的妹妹抛在家里让别人来看管。这样,这样,很麻烦别人家小姑娘的!你应该有点骨气,有点自尊,有点骄傲。你看你,现在还拿着谁送的蛋糕?”
“但是……但是我想要画画!我好累啊,我不想管这么多麻烦了,妈妈!凭什么我不可以做自己想要的事?凭什么为了妹妹们我连社团都不能参加?我连朋友都没有时间认识。难道就是因为我是那个最大的,只负责解决你所产生麻烦的孩子吗?”
那是三谷隆第一次冲母亲顶嘴。有一部分他确实宣泄了自己内心的委屈,有一部分也是因为怒气上头影响了他的理智。双方话语一时产生了难以逾越的横沟。紧接着,母亲双目圆睁,随即捂住脸猛然开始流泪,母亲的哭泣影响着两个妹妹也开始不由自主的哭鼻子。客厅中哭声一片,吵得他心烦意乱,只好躲去自己床上假装入睡。
实际直到两个妹妹都陷入熟睡后,三谷隆都没有睡着。他当然知道母亲身不由己,他也猜到肯定不是椎名暴露了他的行踪而是被母亲揭破了这个秘密,但他满腹委屈根本无法入眠。乃至最后从床上蹑手蹑脚爬起,带上老师赠予自己的颜料溜出家门,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走。
涩谷很大,更是个不眠的24小时街区。他拿着颜料游走到临近忠犬八公周边僻静的桥洞,在那里近乎忘我状态的开始了自己的涂鸦。比起西方的艺术,他更喜欢东方文化的某些象征。老师总是激励他进行原创,于是自由的幻想成为了他头脑的必修功课。他借用垃圾箱旁边的破旧梯子几乎一口气凭借着本能的情愫涂鸦出一条巨大且凝聚着生命力的“黑龙”。龙纹带着独有的光滑感与弧线美,尽管如此,临近终了他并没有体会到完成作品的满足感,而是在心底浮起一阵担忧:被丢下的妹妹,她们在自己不在的日子里不要紧吗?
“好厉害啊。这是啥?龙?”
身后响起了低沉的少年嗓音。三谷隆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发现身后贩卖机旁出现了位双腿盘坐,吃着盒饭的少年。三谷隆被对方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出现的?!”
“哈?我一直都在看啊。”
金发少年穿着宽松的兜帽卫衣,耳朵上甚至还带了个耳环。他年纪看起来不大,但凭借三谷隆的直觉就能感受到对方的气场完全就是个不良少年。在三谷隆还在迟疑对方搭话用意的时候,男孩索性直接将手中的盒饭一递,理直气壮般向他提问道:“吃肋排盖饭吗?”
……用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做着好事的不良?!
三谷隆本想拒绝,但很显然,一天绘制两墙涂鸦确实很费体力。他的肚子扁得已经开始在向主人抗议这场唐突的逃家计划,而坐在对面的少年则听到了这咕噜噜的抗议,露出了随和的笑容:“哈哈哈哈——坐吧!”
“我是龙宫寺坚,你呢?”
“……三谷隆。”
“小鬼头大晚上还在外面闲逛,父母会担心的哦。”
“哈?你不是也是小鬼……”怎么会这么了不起模样在训诫别人啊,但是,肋排盖饭的味道不坏。
龙宫寺坚则露出惊讶的神情,望着三谷隆手中的饭盒:“你……全吃了?”
“抱歉……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好!那这画,归我了!”
龙宫寺坚似是相当满意的咧嘴一笑,他站起身,用手狠狠敲击着三谷隆方才刚绘制完的墙壁涂鸦。三谷隆完全被对方这直爽的性格牵着鼻子走了,虽然隆不太明白“归属权”能拿来做什么的问题,专门给自己整了个发型的桀骜少年则敲着墙壁,用肋排盖饭达成了三谷隆人生的第一场交易。
这,就是东京卐会双龙的初见。
——“你是个很不错的人。”
这句话,无论用在三谷隆身上,或是龙宫寺坚身上,乃至他们未来共同相识的军师小姐,都非常合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