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才进入方乐衍的世界之前,她一直是一个人过年的。
别人吃年夜饭,她吃年午饭。晚上那顿,她会边吃饺子,边看春晚。
深夜时分,她很喜欢听窗外烟花爆裂的声音。虽然离城区很远,要关掉电视之后,坐到窗边才能捕捉到。
方才来了也一样,他必须入乡随俗。
腊月三十正午,得亏他大清早就爬起来准备,饭桌上已经摆满了大鱼大肉。
他甚至有空出门去买凉菜和卤味。
方乐衍站在桌边,揉着腰怨声载道,“过后几天我不想吃剩菜。”
方才给她递筷子,笑靥如花,“我吃。我给你炒新鲜的。”
“这还差不多。”
方乐衍低头扒饭。说来也奇怪,很多厨师钻研的菜她吃不惯,反而方才这个还没满一岁的人,牢牢抓住了她的味蕾。
冷战两个月,她生怕他哪天不干了。
方乐衍偷偷看他一眼,却被他盯个正着。
“好看吗?”方才笑问。
方乐衍诚实点头,“好看。”
“不坐吗?”
方乐衍瞪他,“你说呢!我倒是想坐。”
谁知方才丢下筷子,朝她走近,“又想做了?乐衍,你怎么那么喜欢我。”
方乐衍连连后退,“才哥,大过年的,咱能别犯贱吗?”
吃过午饭,他们想好好睡个午觉,晚上守岁看春晚。
但偏偏两个人都闭眼了,这时有一通电话打过来。
屏幕上是一串陌生号码,地址是她老家。
不用想都知道是方兴业和李红。
他们这几年在广州打工还钱,且不忘对她软硬兼施,想方设法扮演慈父慈母。
可惜的是底色相差太大,和跳梁小丑没什么区别。
没有任何犹豫,方乐衍拉黑了那串号码,扔掉手机。
这两个人实在太闲了,换了无数个号码骚扰她,永远不死心。
“乐衍。”
方才叫醒她,递给她那部旧手机,神情很复杂。
方乐衍虚了虚眼睛,许久之后才看清屏幕:
李鑫伟(表弟):姑姑和姑父死了,在工地上被砸死了。
李鑫伟:我已经到厂里了,你尽快。
乌云越积越重,昏黄天空上响起了闷雷。闪电忽而亮,撕裂了整片天空。
雨水一颗颗落下、砸开,渐渐打湿了水泥地。
灰尘味和土腥味萦绕鼻下,玉米杆子被吹弯了腰。方乐衍仿佛回到了童年某个午后。
那是盛夏的午后,她被她的母亲揪着耳朵扔到公路上。
母亲扇肿了她的脸,极尽呵斥,“提醒你好几遍了!让你不要忘了收谷子!你倒好,跑去睡觉了?!真把自己当睡美人了?!”
“今天晚上不许睡觉!”
“妈妈……”
那场雨太大了,方乐衍分不清哪些是泪水,哪些是雨水。
“乐衍,乐衍。”
方才很担心,动作轻柔地抱住她,“是不是很难受?”
窗外蓝天白云,阳光明媚。不时有鸟儿衔枝飞过,互相嬉笑打闹。
印象里,似乎每年腊月三十,都是不可多得的好天气。
方乐衍无力摇头,“没有,只是觉得晦气。”
“要去广州吗?”
“不,不去。”
方乐衍低下头,辨不清神情。
她手指快速打字:我不去了,所有赔偿都给你。
李鑫伟:不是赔不赔偿的问题。你是他们唯一的女儿。
方乐衍:你应该比我清楚,他们养过的人,只有你一个。
因为李鑫伟是男生,他们就想方设法献殷勤。小时候,他很感激他们。
长大了,这份情感变得复杂。但他做不到完全不顾他们。
他们欠下的债务,他帮忙还了一半。
李鑫伟:尸体怎么办?
方乐衍:随便你们,我和你们不是一家人。
话语间意思很明确了,他们这群旁观者、加害者,永永远远别再来骚扰她。
厂长肯定奔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去。而两家人不会想多一个人分肉包子。
她彻底清静了。
这二十多年,他们隔几天就要在她心上割一刀。她好不容易学会缝补,却怎么也来不及……
剩余大半辈子,她终于只有一个人了。
方才慢慢把她圈进怀里,小声说,“乐衍,难受可以说出来的。”
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四十四岁的时候,她不想自杀了,她想和他环游世界。
“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会一直陪你。”
方才怀里很暖,让人很安心。
方乐衍几乎又要睡过去。此刻,她只能想到一个词:细水长流。
“宝宝。”
“嗯,我在。”
方乐衍存了心逗他,“可是今天过年,不应该把难受说出来。你也会难受的。”
“不是的。”
方才立刻否认,“你比过年重要。只有你开心了,我才想过年。”
“只要你开心了,我随时都像在过年。”
“乐衍,难受不要憋在心里。”
“哈哈……”方乐衍再也忍不住笑,“小狗,你嘴好甜哟。”
方才眨眨眼,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方乐衍上手捏他脸,笑得越来越开心,“宝宝,这下真的过年了!”
“快去煮饺子,我饿了!我要红油蘸水!”
方才缓过来,咧开嘴笑,“好!”
饺子蘸红油、红油拌抄手、小笼包淋红油……她这辈子离不开红油了。
春晚很热闹,方乐衍依然不喜欢语言类节目,只享受歌舞。
好像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纯粹地欣赏美,其它时候总被各种各样的剧情占据。
节目临近到十二点,主持人快报时了。方乐衍却很困。
往常的话,她马上就要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