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几个人走后,破庙再次陷入寂静之中,男人紧张收缩的肩膀骤然一松,原本倔强坚持挺直的背变得有些佝偻,一刹那间几乎是形销骨立,他木讷讷,眼神空洞盯着面前烧的正旺的火堆。
屋外传来的一声接着一声的嬉笑,如同魔音贯耳一般飞速的闯进男人的内心,一遍一遍的捶打着他如今千疮百孔的身体。隔绝两边的门窗仿佛形成了两个世界,一边是如今的自己,另一边是他永远也回不去的意气风发。
他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自己被火侵蚀的不成样子的手臂,溃散的内力,变了声音的嗓子,早已丢失的容颜,他早该承认自己现今的不同,尽管这一路上他一直刻意去遗忘这个事实。
——
自前五日从梓江上游一路顺流而下,路过中游兖州,通州,方在今日因为连绵不绝的大雨被突然激增的水位一路冲到鄞州的地界上,随后小舟搁浅在浅滩之中,他这才成功上岸,因为自己现今的骇人的模样。费了不少功夫,弯弯绕绕这才小心避开官道跟村落,来到这座破庙避雨。
却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熟人。
他怎么会出现在此地?身边带着的随从又究竟是谁?
常年驻守从军的警觉迫使他不断思考,突然——
一瞬间汗毛直立,不由自主的抬眼望向充满烛光火把。原本黯淡无光,昏黄不堪的瞳孔一下子变得清明,如同一只闻到血液的猛兽迸出刺目的寒光......
——吱呀...!
破败失修的木门从里面向外打开,男人走到门口面色阴沉,被烧伤的嗓子,声音如同一只破败的老风箱一般,艰难的喘着气说:“你们还是进来吧,外面湿气太重,到时风湿入体会很折磨人的。”
说话的声量不大,可在寂静的夜晚当中却显得十分明显突兀。
左纶等人原本已经打算原地休息,这几日时刻紧绷的弦好不容易放松下来,在潮湿雨夜当中甫一看到走路没声,皮肤残破的人,就算是杨初这个钢铁心脏在这里待着,心里边也难免一颤。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莫名其妙的欢迎,明明就在一刻钟前那人还吓得藏起来,短短几个呼吸间,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不免让左纶等人警铃大作,疑云密布。
于是乎各怀心思的几个人一同坐在了破庙当中的观音大殿之中,左纶跟男人围在火堆旁温暖着身体,在此期间左纶也总是有意无意的将目光放在了男人身上的伤,借着火光他看的更加仔细,被烈火灼烧过后的皮肤沟壑丛生,尤为恐怖。
饶是身经百战的左纶看到这幅场面也不由得胆战心惊一场,心中也难免唏嘘一场,到底是什么样的一场大火可以将人烧成如今的样子?身上竟没有一块好皮子!
若换寻常百姓突遭如此大火恐怕早就没命,就算能侥幸活下来,那家里也不会有银钱拿来治伤。
可这人如今却好好的活着,论谁也止不住心中的好奇与探究。
左纶装作无意,拿起手边放在的一支木棍动手慢慢的翻着火堆烧的正旺的木枝,试图让火燃烧的更旺更大。火舌一下子窜的极高,险些舔到左纶的脸上。
原本还在愣神的男人也被突如其来的火焰吓得一惊,眼疾手快就将左纶手中的木棍夺过来,一把丢到火堆当中,任由火焰将木棍吞噬殆尽。
这一小插曲,让场上的气氛从最开始的冰坚凝霜的尴尬场面变得稍稍缓和了一些,于风逸低沉着嗓音警告道:“公子千万当心,莫要玩火自焚!”
玩火自焚四字的尾音拉的很长,尽管左纶在黑暗中无法凭借肉眼看清楚那张枯树一般的惨烈脸上的表情,可他还是从这句“善意提醒”当中觉出些不一样的滋味。
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又陷入了焦灼之中,一双漆黑漂亮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于风逸眼睛,那人同样不言落后的回看他,只是在他眼眶中的那双眼睛,年轻,有活力,亮晶晶的倒映着火光。
曾几何时,他也有一双这样的眼睛,坚毅,敏锐。
那时的他,也同样骄傲!
这场无声的比拼,最终还是他主动收回视线,得以终止。
他眨了眨有些干涩的双眼,微微扯出一个自嘲的表情,手上小心翼翼的翻动着面前的火堆问道:“公子这是要往哪里去?”
左纶喉结不自觉的滑动了一下,有些警惕的看着今晚突如其来碰见的男人。这人身上谜团太多,仅仅凭借着遍布浑身的烧伤他便能断定面前的这个人绝对不简单,而且刚才的两人对视,他明明从他浑浊的眼睛当中看到了杀意,若是平头百姓如何会有如此强烈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