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衡之说的这些消息,灵雎并不算意外,心中自然也是早有一番谋划。
那场大火......
他也曾听雨活细细禀过,只是可叹老天不公,珠玉早毁,否则此番得胜,于风逸此人定是可以闻名天下,说不定还能一步登天,受封金台。
思及此处,他默然,低头不语,目光却撇到一旁被他扫落一地的书简纸张,好巧不巧的是,他刚才所画的那张墨竹图刚好就压在竹简上面,一眼就能看到。
上面的墨竹在大雪中摇晃不定,画中漫天的大雪洋洋洒洒的落在枝叶上,积少成多的厚雪将直挺挺的竹干压弯了腰,遥远处,一点暗影独坐在风雨亭中,周围似有炉火,手上执棋与自己对弈。
旁人都道是在画景,实则不然。
挽大厦将倾的是她,独坐风雨亭的是她,与天博弈的还是她!
裴衡之低着头一直没有见灵雎开口,便大着胆子悄悄抬头来看,他顺着灵雎的视线看向了那张雪中墨竹图,在视线触碰的刹那,那墨竹图仿佛透出火焰一般,将他的心灼烧干净,在满目狼藉的背后,安静的坐着一个曾与自己深夜对弈过的倩影
——常言道:“画人难画骨,描意景中存。”
这件事对于初习画作的学子而言是难如登天,可在他面前站着的是晓誉天下“描景画情第一人”的灵公。
这点小事对于他而言,轻而易举。
所以......
思及此处,他脑中忽然浮现出今日的一处情景,于是便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心中的困惑逐渐清明,回过神来之后,一瞬间又赶紧将眼睛垂到地下,心中难忍波涛,一面是在惊讶灵雎杨初关系进展的如此不一般,另一面又在害怕自己窥伺到主人不足为外人道的情绪。
一边想着,眼神又不自觉瞄了一眼怔愣在原处一动未动的灵雎,数道吞天的波涛激荡在裴衡之墨色的瞳孔底。
他......无法开口规劝面前如今情难自禁的灵雎,尽管他能窥探到二人日后的结局,也无法开口。
他如今能做的只有闭紧嘴巴,死守秘密。
想通关节之后,随后主动明志:“您于裴肆是主子,同样的杨元帅于裴衡之而言同样也是主子,您曾说过要我做好裴衡之,属下日夜都不敢忘却一分,裴肆如何对您忠心,裴衡之就会如何对待杨元帅,别无二心。”随后重重的叩头在地上,静默不语。
在裴衡之开口陈情的时候,灵雎早已将自己过于外露的眼神收回,复而重新戴上了一张面具,转而将目光放在了裴衡之的身上
他心底当然知道裴衡之并不敢真的对杨初产生什么心思,杨初此人洒脱自在,不受拘束惯了,对于男女大防也并不在意
究其根本,其实都是自己在患得患失罢了。
最终——他到底也没说什么......
只挥挥手让雨活跟裴衡之一齐退下,只剩下他一个人独自坐在椅子上怔神,手边是一盏早已凉透的听松寒顶。麒麟铜首的熏炉此刻正燃烧在桂花香,甜腻温和的香味随着风从帐中吹到帐外。
暮春的风当中已然带了几分夏意,寒冷早已远走高飞,不见踪迹。带着湿意的的风卷席狂然大地,同样也吹的人心里暖洋洋的,
初夏来临,草木舒展,一片昂扬生机,欣欣向荣。
只有灵雎仿佛失了生机活力,颓势凸显。
修长的指尖轻点旁边杯中放凉的茶水,濡湿后点在面前的红酸木刻四兽案牍上,鬼使神差的在光洁的桌面落上“杨初”二字。
待他神思回笼之时,笔画已成,早无转圜之地。
以前的他并未意识到他跟杨初之间逐渐亲昵的关系,说起来也是今日没来由的一场飞醋给他提了个醒,幡然醒悟,这才迟钝的回头正视自己跟杨初之间的不同。
不知缘何脑中忽然想到了今日清晨两人一齐在帐中醒来的狼狈样子,杨初柔软腰肢的余温仿佛还残存在自己的指尖,久散不去。醒来时的愠怒小脸,气急败坏的样子仿佛一只炸了毛的兔子和最后差点被人戳破的慌乱时刻,都历历在目,鲜活的一帧一帧的存在灵雎的心中。
想到这里灵雎忍不住嗤笑一声,碧色的瞳孔中流露的是他不经意察觉的温柔缱绻,眉眼飞扬,眼波流转间都是对她毫不掩藏的感兴趣。
他起身将那副画捡起来低头细细端详,心里想他如此孟浪无边,若换做寻常闺秀恐怕早就被打出门去了,岂能容他还在眼前晃悠,平白惹她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