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琟的爷爷虽然退休了,但是手下经营着庞大的政治亲缘网,奶奶从年轻一直都很爱护家里的小辈们,因为过往的教师经历。程琟妈妈看着就是很具有亲和力但是十分有手段的女士,程琟的样貌很大程度上继承了母亲的精致。程琟父亲是全场来得最晚的,虽然轮不到我来讲他的不好,但是爷爷倒是给足了我们面子,程叔叔来的时候简单说了两句他的不礼貌。程叔叔浑身都是书生气,气质清冷却写着高不可攀,可见也是在位子上有着雷霆手段的。爸妈示意我起来打招呼,我走到爷爷奶奶身旁,将小礼物亲手送去,大件则是和程家管家交代之后送到程爷爷家去了。和爷爷奶奶客套的时候,顺便夸了两嘴程琟。
“程琟这小子一直都是跟他爸一样板板正正的,要是有什么不够体贴的,你尽管跟他相处着来,他看着严肃实际上还挺细心的。”奶奶摸着我的手说。
“程琟比他老子强多了。”爷爷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程叔叔的方向,程叔叔还在手机上跟人谈着什么事情的样子。
“你也不用担心,最近的日子你就踏实跟程琟相处,好的就放心里,不好的只管告诉奶奶。”程奶奶顺势从口袋里拿出一只玉佛,放在我手心:“当初程叔叔和阿姨也是好的坏的闹了一场风波,你只管跟程琟踏实在一起。”
我点头,我只管是按着客套回应,一一谢过爷爷奶奶便回自己的座位坐下了。程琟趁着我离席,示意服务员将他的座位搬得离我近一些,我坐下时看着他离爸妈一丈远的位置,顿时有些无措,怎么不按套路来。
爷爷奶奶却看着这一幕,笑眯眯看着我们。
余下的时间是爸爸妈妈和程阿姨聊了些生意上的事情,我却早走神了,看婚事大致有了计划,我便借故离席,准备找个地方透气。
我今天穿着粉色丝绸旗袍,旗袍上是几朵苏绣芍药,在饭店走廊小灯的照耀下,每走一步都好像芍药在随风动。我正盯着裙摆处的那朵最大的芍药时,身后突然扑来一阵木质香,我侧目看到了他的皮鞋,他正踩着我的影子随着我的步伐浅浅跟在身后,我只顾着慢慢走,听着他平稳走来的声音,我偷偷笑了一下。
到饭店的露台时,一阵凉凉的夏风出来,倒是一种沁人心脾的轻松落在胸口,我大口吐气。
我踮着脚伸懒腰,然后装作不经意转身,谁知道他没注意我转身,我一下子扑进他怀里。突然他好像无措极了,但是手扶着我的腰稳稳当当站着。
那一刻他忘记呼吸,眼睛也没有眨一下,我噗哧笑出声,我说:“程先生,也出来透气吗?”
“我.......”他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看我站稳之后,扯了一下衣角,神情恢复到以往的平静不可测:“我记得你说过这家饭店的露台夜景很好看。”
饭店是我选的,因为爸妈想找个隐私性好一点的,程琟一家子的身份也不太好出面交流,刚好这家店的老板是我朋友。那天我好像也只是随口一提,因为我只是想起了跟丞铎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程琟说:“我不太会拍照,但是你好像......和现在的美景很搭。”
我一下还有些不好意思,突如其来的,从一个看着就冷漠的人嘴里吐露出的毫不掩饰的真情,正在我还愣神的时候,他已经举起手机帮我记录了这一刻。后来不经意看到他的手机壁纸上还有些愣神的我,更增加了我的——
不安。
这种联姻中出现的真情更让人害怕,比目的性更可怕的是不确定的爱。
我因为不好意思转身看向天空,他慢慢走来,说:“堇小姐,您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我当时只当那是一句提醒,让我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他可能会告诉我他有另一个女人,顺便借此来做交换筹码,只要我说我有,他便安心去过他自己的日子。
“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没关系的。”
不管我有没有喜欢的人,至少我不是很在意他做什么事情,毕竟结婚只是替我爸妈做生意,我的生活不会有什么变化。
“那就好。”
心下一阵轻松,这算是提前把话说开了。以后我们各过各的日子,应该也是好事一桩,跟我预想的一样。
我望着天空——丞铎那天穿着一身休闲装,在人群中还是很耀眼,没怎么打扮自己,坐在乐队后面的架子鼓前,沉默敲着鼓。音乐结束,乐队准备撤场的时候,一个刚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妹妹举着一杯酒就去他面前了,他接过酒喝一口,对着妹妹的耳朵轻吻一下。
“帅哥,周末到我家?”丞铎吻后举着酒就坐在了最近的沙发上,歪着身子听妹妹说话。
这个时候妹妹身后传来平罗的声音:“丞太子爷,您怎么有空来这里玩。”
妹妹贴着平罗胳膊,说:“罗哥,这位是?”
“丞太子爷,咱们S省的大楼盘都是他家的,你想想看。”平罗又怕这个不清楚的妹妹得罪丞铎,拉着妹妹的手就坐在了丞铎旁边:“这个妹妹是咱S省厅的家属。”
丞铎听着这些也没给正眼,其实他父亲做生意可能是需要这些政治力量,但是说起来,有谁的力量能大过他妈妈背后的那些人呢?
他冷笑一声,看着远处的我说:“平老板,怎么什么人都能来啊。”
这场聚会是平罗撺的,来得都非富即贵,我一般只喜欢在自己的小圈子里玩,这次完全是爸爸要来S省谈生意,刚好之前留学人生的同学要来,我出现在这里。因为实在不喜欢闹腾,所以也只是穿了这次带来的普通裙子,我独自坐在角落里,也不想参与跟别人的交流,只是品尝着小蛋糕,看看天上的星星。同学这会儿已经在全场“社交”了。
平罗看着远处的我,说:“那位我也不认识。”
丞铎说着就朝我走过来。
妹妹则是在原位上和平罗讲丞铎的那些“光辉历史”。
“我开这家店全是他帮我走的关系,小时候我们一起上中学,他学习好、长得好看,从小就很多人喜欢。”平罗说着和妹妹干杯:“但是他家里除了面上那些生意,后面势力可不小。”
妹妹看着丞铎眼睛都冒光。
丞铎看着我,安静坐下,我其实知道他一开始就在讽刺我,本以为他来要继续说点儿什么,但一直他都没开口。
“丞?少爷,您刚看不上我,在这边坐着,我也觉得您挺打扰的。”
“原来会说话啊。”丞铎说:“我知道你,一直都盛传您的那些历史,打小三,给家里的生意做到海外,堇默,好名字。”
打小三这件事一直也只在我们小圈子里传播,我顿时对他的消息来源感兴趣。
“您是?”
“丞铎。”他说自己名字的时候,眼睛望向我,就是那种淡淡的、虚无的目光,从那一刻就锁定我,让我忘记了这个圈子到底有多乱。
“过两天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第二天就要离开这里飞到国外去了,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便没有说话,但是心下一直在琢磨着他的意思。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所以我只要回国,就到平罗那里坐坐,心想着或许能再见他一次。
不知道去那里坐了多少次,我才从平罗瞧不起的语气里得知他家破产了,妈妈去世了,家里只剩一个人。后面我用了所有的关系去寻找他的下落,谁知道反而是让他见我第一面就狠狠折磨我一顿。
那时候我在国内的圈子已经混开了,但是知道是我在找丞铎的也只是一小部分人,某天有人说他在做酒吧驻唱,有时候做些外围的生意,我知道的时候把手里的资料直接甩到那个造谣的人身上。自此,再也没人说他的不是。
可是,等我亲眼看到,他的第一反应是怪我影响了他的生意。
那天走进那个酒吧,我只觉得头昏脑涨,不知道是劣质的烟酒味影响,还是眼前人的落魄样,也算不得落魄,就是看着更瘦些,面色沧桑,身上还是那一派淡淡的出世感。
我看到他那一刻似乎一下子所有的感受变得更加清晰,我知道我不舍得看到那种天生的骄傲变成强撑,我知道可以帮他重新回到顶峰的办法,我也愿意帮他,但他抬头看我的那一眼,似乎只有厌恶和逃避。
厌恶和逃避在一种情绪里,都是人否认的极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