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一样,我妈在大院里的生涯也经历过波峰波谷。
她不是大院子弟,是从外面嫁进来的。结婚前她在剧团里做歌唱演员,大院里的人管她叫“郝歌星”。从“郝歌星”变成“竺主任家的”,是从人们渐渐发现她胳膊上的青紫和嘴角的红肿开始。
现在想想,当时每家每户住得那么近,老楼的隔音也不好,左邻右舍谁会不知道在我妈身上发生了什么呢?可是比起出手相助,装作不知道也许更容易些吧。可他们的沉默也不只是沉默那么简单。
人是很奇怪的,也许不会人人都恃强,但他们有意无意地都会凌弱。因为他们不是被打的那一个,就代表着他们比被打的人要高等,就有了俯视我妈的资格。
他们没她漂亮没她会唱歌,可那又怎么样?他们没有挨打而挨打的是她,那就是他们高人一等的资本。
这座大院说出去是亮闪闪的招牌,好像围墙里都住着多么正派体面的角色,到了里面一看,还不是一样的脏心烂肺。
后来我妈又成了“萧太太”。在院长夫人的名头下她的生活再度光辉了起来,我跟着她从那个长满了痛苦回忆的单元楼房,搬进了南区的二层小楼。
我似乎重新有了朋友,我妈也有了回到剧团登台唱歌的机会。
底下的观众如痴如醉地欣赏她,给她鼓掌叫好,我坐在舞台边缘的暗影里看着那些人们。
人情冷暖我妈肯定也看出来了,可是她心态好,时常念叨人性本来如此,要学会适应和利用。她也的确利用得很好,团里人捧着她,她就跟着团天南海北地去演出,乐得逍遥自在。
这回是从海岛回来,玩儿一圈回来人都晒黑了,行李箱打开里头全是椰子糖和咖啡粉。
其实我不太想和我妈同桌吃饭。
真不是我不孝,这一切都得从我妈的一位团友抱上孙子开始说起。有一天我妈兴冲冲地拿她手机给我看:“你看看你白阿姨的大孙子,多可爱?你什么时候结婚也生一个给我抱抱?”
从那以后我妈抓住机会就会催我的婚,萧叔也在场的时候就也催萧简,一视同仁。萧简心理素质好,面不改色四两拨千斤,我不行,我听着就焦虑。
为了给我妈接风,我们一人面前一杯红酒,气氛相当不错地吃到最后时,果不其然话题还是要落到我妈最感兴趣的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