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娜在场外接到了自家学生,脸色白得像鬼,整个耳朵包括附近的皮肤却红得想要渗出血来。
见过大风大浪的前首席还真是有点惊着了,问顾贝曼什么她都只是摇头。
最后顾贝曼拿回手机才开始打字交流:耳朵的问题,不用在意。
尹宓是冰场上第一个接到顾贝曼消息的人。
对方的短信里语气轻快,看来对这场考试很有信心。
运动村里给他们参赛人员准备的住宿条件不错,能让她们一人一间。
顾贝曼是在文化考试后直接飞到赛场的,到站的时间已经很晚了。除了去接她的教练以外,其他人都是在第二天早上才见面。
因为下午是女单比赛,所以早上的冰场只向女单选手开放训练。
尹宓远远看着顾贝曼戴着口罩穿着冰鞋踏过来,发现她的脸似乎有些发红。等顾贝曼走近之后才发现,那不是发红,那是顾贝曼的皮肤在渗血,尤其以耳朵周围一圈最为严重。
“你……”尹宓惊得话都不会说了。
顾贝曼把口罩拉上去,向她摇头。她耳朵里的乐声因为靠近尹宓逐渐减弱到消失,让她稍微松了口气。
她这破异能来源不明,用途不定,唯一的例外就是尹宓。顾贝曼当年出于好奇和怀疑靠近她,结果还是没能研究出来什么。
她们说不上两句话,就各自为今天下午的比赛努力去了。
顾贝曼这段时间为了考试把滑冰落下不少,一开始站在冰面上还有点愣神,不过等活动开了之后她又变成了大家熟悉的那个样子。
我国的花滑事业发展的实在是,说贫瘠都是抬举。如果严格按照国际标准分成年组和青年组,根本凑不够一场比赛的选手人数。
于是只要能满足难度要求的选手统一被称为开放组,在同一水平竞技。
如今国内的女单一姐年纪也不小了,有二十一,是个在大赛就突然爆种的拼命女郎。也因为她这到冬奥就突然支棱的事业运,我国在女单项目上才勉强没被世界遗忘。
尹宓在场边休息的时候看见她跳起来摔倒,然后爬起来接着滑。每一个滑冰人做的最熟练的动作就是站起来接着滑。
尹宓手脚的温度都随着冰面散失了。她抑制不住地想,如果我一直滑下去,总有一天会变成她那样。
那样明明看见很年轻,却又很衰老。
滑冰有趣吗,我真的要选这条路吗,尹宓开始怀疑自己。她算了下自己的节目配置,如果三周跳全部都能高质量完成,短节目的技术分能赢过这位一姐。
因为她的勾手三周跳(Lz)更值钱,分数给的更多。
“这就是这个赛场的残酷之处。”顾贝曼顺了一遍自己的短节目,这会儿溜过来和她闲聊。
她现在又进入了那种耳朵里听不到人声,尹宓除外,全靠BGM来分辨外界发生什么的状态。加上这几天又考试又赶飞机,她体力消耗比较大,训练的时候都收着劲。
“不过即便残酷,因为热爱,又有前赴后继的女孩用热血浇灌。旧的王会老去,新人打败她赢得加冕。”顾贝曼感慨着把视线落在尹宓身上,“说不定这次你就能赢过我。”
顾贝曼现在只有后外点冰三周跳(T)成功率最高。这是公认最简单的跳跃,分数不高。而短节目要求一个连跳,并且不能和单跳是同一种,顾贝曼的选择要么是2A打头,要么是把这3T用上。
不然就只能跳两周跳加两周跳。
这显然不如赛场上搏一搏单跳看三周能不能顺利落冰不摔跤。
顾贝曼拍拍尹宓的肩膀,“你得加油啊,不然拿金牌的重担就得落在我身上了。”
尹宓两腿一弯,差点给她跪下,本来就不禁吓唬,现在更是心跳奔着一百八去了。
在尹宓心跳敲得像鼓点一样的节奏里,顾贝曼忽然挺直了腰杆,把她往场中心推了一把。
尹宓别的没有,听话是第一,顺从地跟着顾贝曼的力道滑向场中继续练习去了。
顾贝曼转身,原本想挤出一个笑脸,但她脸上的每一块皮肤都在痛,都在往外渗血。她实在是懒得动了。
她的耳朵里传来一阵颂唱。
“大卫和众先知作证;
尘寰将在烈火中熔化,
那日子才是天主震怒之日,
审判者未来驾临时,
一切都要详加盘问,
严格清算,我将如何战栗!”*
她还很小的时候就总是听到这首曲子,直到后来她查了很多资料,知道它叫《安魂曲》,最有名的版本是莫扎特那位音乐奇才写的。
在冰面上同名的经典节目也有几个,不过多少都跟退役、失意相关联,怪不吉利的。
顾贝曼从前一直想不明白,她母亲既无丁忧生活也无困苦,为什么自己总是从她身上听见《安魂曲》。
多数时候是落泪之日,生气的时候就会变成这样。
现在她大概明白了。
安魂的不是什么人,是韩晓梅的滑冰事业。
教练,哪里比得上自己比赛呢。
多少不甘,多少血泪,多少恨与怨,值得审判,值得背负,值得她一直一直抗拒接受现实。
哪里能安魂。
而顾贝曼成长起来,越来越像她,甚至超过她。
韩晓梅看着她,爱她,恨她,怕她。
我真的不是一个好女儿吗?顾贝曼扪心自问,看着韩晓梅的身影越来越近。
真的让你痛恨愤怒到如此境界?
韩晓梅在她面前几米开外刹车。她脸上还留着愤怒的痕迹,被惊讶冲淡后变得有些滑稽。
《安魂曲》停下来了。
冰场上其他练习的选手也意识到气氛不对,默默地远离了顾贝曼占着的护栏。
“妈。”顾贝曼率先打破了沉默,微微颔首。
她动作间口罩落下来一点,露出大片大片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