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顾贝曼重心转移,冰场的压力便逐渐到了二号种子尹宓的身上。
尹宓作为有三周跳能力却没在比赛中成功一次的选手,被教练拖着四处比赛,势要用脱敏疗法让她适应。
两位难姐难妹碰面的时间一下子减少,偶尔在冰面上相遇,只能发觉自己和对方都比上一次见面瘦了很多,然后漏出一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苦笑。
一直到年末,顾贝曼果然接到了复试的通知。尹宓在少年锦标赛上难得地落了几个三周跳,引来关注。
再加上顾贝曼本就声名在外,他们俱乐部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万幸顾贝曼的复试在十一冬开幕后,没有和女单比赛撞上。
她得在首都参加完复试之后立刻赶飞机去赛场,没有休整第二天下午就上场比短节目。
这还是最理想的情况,但凡中间来个飞机延误,顾贝曼都得完蛋。
更何况顾贝曼她爸妈带的双人选手也一定会参加十一冬。到时候首都队一集合她妈一看顾贝曼没来,估摸这事就暴露了。
愁啊,连教练都替她发愁。
顾贝曼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不过不是发愁,是训练强度太大导致的。
她这几天起床之后老觉得晕乎乎,有时候左右都不分。
“我得跟着队里走,到时候考完妮娜送你去机场。”教练帮她盘算着时间,“你妈那边肯定是以比赛为主。但等你到赛场来,她肯定……”
教练这时候想说要不然你别来了。
可这话太大逆不道了。
就为了顾贝曼个人原因,把这么多人的努力,团体的荣誉全放在一旁?
老体育人干不出来这事。
顾贝曼侧着头,从教练身上听到了一瞬挣扎的小调。可能是她能力越发失控,很快小调又变得悠长平静起来。
人心是很复杂的东西。顾贝曼已经在一次次失望里学会不去深究,除了面对自己血亲骨肉有些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队伍启程那天顾贝曼借口和教练一起走打发了她妈,等他们前脚出发,后脚就偷偷去了练舞室。
她正在扶杆练软度的时候忽然听见好大一声包含怒气的“顾贝曼”。
她的耳朵里忽然变得很空荡,那吼叫声一直回荡,回荡,在脑子里形成了反射又折叠一浪叠着一浪的传播效果。
妮娜口令喊到一半,发现这个学生在走神,于是走过来训斥两句。
顾贝曼没有反应。
妮娜心里都替她着急,就算再有天赋,身兼两项的时候也不能马虎。她伸手抓住顾贝曼的脚脖子往内用力下压。
“嘶。”顾贝曼躲了一下,终于发现妮娜就在自己身旁说些什么。
但糟糕的是,她的脑子里只有扭曲变形的摩擦声在回荡。
妮娜喊了她两声,发现自己手下的肢体在发抖。
顾贝曼软开度很好,不至于她稍微加点力就受不了了。妮娜把手松开,顾贝曼一下坠在地上。
“你怎么了?”妮娜喊了两声,意识到对方好像完全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她立刻想起之前顾贝曼曾经修养一个月,就是因为听力问题。
不是吧,在这种时候复发?
她这个学生莫非真跟舞蹈没有缘分?
顾贝曼拒绝了她们要把自己送去医院的举动。她隐约感觉到了,现代医学能处理不了自己的情况。
她很小很小刚学会说话的时候,还不知道世上其他人跟自己是不一样的。于是她曾经摇晃着抓住了妈妈的裤腿,口齿不清地说“哭哭”。
那时候她对音乐的理解能力只能搞明白个高不高兴、好不好听。她的听觉里妈妈一直都在响,响得很不高兴。
所以她说“哭哭”。
韩晓梅一开始没当回事,直到顾贝曼说话越来越流利,每次都要指着她说“妈妈听起来很难过”。
孩子老说怪话,当家长的肯定是求医问药全来一遍。
问题是什么也没有查出来。
顾贝曼也被折腾地学聪明了,后来再也没直接说别人听起来像什么。
再然后就是她之前突然失聪,医生还是什么都没查出来,还怀疑是心理问题。
什么心理问题能把别人心底里的秘密都转化成音乐啊。
顾贝曼估摸自己这症状走正规途径没用,搞点奇门八卦说不定有效。
不过当前的问题是,她没两天就得去参加复试了,复试完还跟着要命的比赛。
她之前犯病,好歹是有听力或者代替听力的能力来接收外界消息。现在倒好,没两天考试了,她彻底听不见了。
顾贝曼只能一边坚持训练,一边祈祷她这听力能自动恢复。
可惜,直到她站上复试的考场,她的耳朵里还隐约回荡着尖啸。
考官们看见她走上来,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虽说附中一年从全国就招不过百来个孩子,但各方面条件都能满足的好苗子并不多。
这个走上来这两下,就已经和别人突显出差距。
顾贝曼强迫自己忽略耳朵里的异响,将注意力放到老师们说话的声音上。
她能听到,她一定能听到,那些老师的笑脸说明他们还算满意,所以来点欢快的乐曲。
她的双手紧握着。
“考生?”坐在中间的主考官重复一遍,“你能自我介绍一下吗?”
然后他们看见顾贝曼像醒了似的,“自我介绍?”
考官们点头。
要不是看在她气质条件都不错的份上,就这个临场反应已经该不合格了。
顾贝曼简单自我介绍,谨记不要报真名而是报考生号的要点。
考官们听见她不仅学舞还是花滑运动员的时候眼神变了。
他们没说什么,但顾贝曼好像隐隐听见了。
无所谓老师们有什么想法,顾贝曼对听见的渴求远大于其他。她需要借用他们的情绪、他们的想法,摆脱脑海里一直尖啸的母亲。